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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赤炎之瞳(出书版)(93)

从于国家和民族的意志,如一块铁板。她的父亲如此,她养父如此,将来,她的丈夫也会如此

……而成年后,她会嫁给其中最优秀的一个战士,为他洒扫做饭、生儿育女——二十年后,他

们的孩子也会成为这样的军人,继续为国而战。

一切本该是如此,正如九百年来族里不断发生着的一样。

然而,自从五年前,她在天枫公子的地下工坊里发生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后,一切都开始不同

了——她受命教导这个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年,被他信任、被他依赖,也同时被他不可思议的创

造力和纯真所打动。

望舒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热情、纯真而充满幻想,兼具孩子气和偏执狂的气质,有着打动人心

的力量——和那些她从小见惯的冷酷军人完全不一样。

原来世上的所有男人,并不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织莺无言地想着,犹豫着,转头看了一眼军工坊那边,忽然全身一震。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

出来了,正扶着柱子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打量着自己,眼神变得遥远而陌生,仿佛一只受伤的小

兽。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了自己一身婚礼的华服。

“望舒……”她失声,一下子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猛然掉过头去,一瘸一拐地冲入了人群。那一架旷古巨制的冰锥还

停在船坞里,所有人都忙乱地跑前跑后,不断地询问:“巫即大人怎么了?还流血么?——大

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巫即大人还好,”旁边有人回答,“就是好像被吓坏了,正在大发脾气。”

忽然间,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四散了开来。

“让开!别管我!”随着一声暴躁的呵斥,望舒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急冲了出来。拖着脚步往

外走,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般粗暴地推开所有人。因为走得急,他被地上放着的一块金属板材

绊了一下,猛然往前一倾。

“望舒!”她脱口惊呼起来,伸手搀扶他。

“滚开!”可少年仿佛疯了一样,恶声怒斥着,大力地推开她,“别碰我!”

她焦急地低唤:“望舒,你的腿怎么了?让我看看。”

然而,她的手刚触及他冰冷的手背,他触电般地往后一退:“不!”少年的神色极其古怪,仿

佛是痛苦,又仿佛是惊惧,拼命捂着伤口不放,踉踉跄跄地一直往后退,就像是一头跌入了陷

阱的猛兽。那一瞬间,她吃了一惊——望舒的这种反应,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遇刺的恐惧和看到

她出嫁的震惊而已!

他……到底怎么了?

那个少年看着她,拼命地摇着头,喃喃:“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忽然间,他用力地推开

了那些上来搀扶他的人,再度夺路而逃,迅速跑远了。

“望舒?”织莺追了上去。

虽然一瘸一拐,但少年却奔逃得很快,似乎背后有看不见的魔手在推着一样。织莺居然追不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入地下工坊,旋即重重地关上了门——那一堵合金铸造的门厚重无比,

只有望舒一个人有着钥匙。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失控的望舒,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只

能在外面不停地拍门低唤。

女子惊惶而关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漆黑一片的工坊内,望舒背靠着门,深深地呼吸着,紧捂

着左腿的手终于一寸寸地挪开了。停顿了片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终于低下头,看了一

眼自己左腿上的伤口。

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受伤。

自从“诞生”以来,他就居住在冰族的大本营空明岛上,被严密地保护起来,有专人负责饮食

起居,根本不会出现丝毫的差错。直到今日有刺客忽然闯入,伤到了自己——那穷如其来的一

刀,不仅破天荒地第一次砍破了他的肌肤,也在瞬间震碎了他的心。

那一刀下去后,他才忽然发现了一个最重大的秘密。

地下工坊里寂静无比,只能听到仪器和机械的滴答声。

望舒在黑暗里低下头,看着膝盖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摸了摸。在

那个伤口里,居然没有流出一丝一毫的血!就像是木头被凿开了一道,冷冷而僵硬。他伸出手

指,用力地戳了戳,血肉的触感就像是皮革。

看着那一道诡异的伤口,望舒的身体忽然间如风中落叶一样颤抖起来,慢慢靠着门滑下来,无

力地做到了地上,抱住了头。不……不,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不可能!他疯狂地伸出手

指,戳进那一道伤口里,狠狠撕裂着。

他虐待着自己的身体,然而,痛感却很迟钝,近乎麻木——他用手生生撕开了自己左腿上的那

道伤口,撕裂皮肤,扯开肌肉,然后,摸到了自己的骨头。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曾看到自己流

出哪怕一滴血。

忽然间,仿佛被雷击一样,他再也无法动弹。

少年脸色苍白地坐在黑暗里,面对着巨大的地下室,地下的制作工坊森冷而黑暗,无数精密仪

器和机械堆积着,仿佛充满了不可知力量的神秘森林。

五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被发现的,在死去的天才制造者天枫公子身边。当时工坊里空无一人,

案上只有一卷翻开的中州古籍《列子.汤问》——那是在他具有“记忆”之前的所有关于“诞生

”的线索。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母亲是谁?又是怎样长大的?

这一切,从来没有人来告诉他,哪怕是帝国里至高无上的长老巫咸。他只被告知自己出身显赫

,有着受人尊敬的父亲和高贵的家族血统,也是族人心里的天手少年。这几年来,他埋头工作

,从来不怀疑这一切。

虽然隐隐的,他也觉察到了自己和旁人的细微不同。

比如,他从来不需要进食,仅靠着地下工坊里那种神秘的液体便可以生存——而那个巨大木桶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没有空过。也就是说,在他被发现之前,他可能就是靠着喝那种东西活下

来的。然而那个木桶也早就已经被巫咸大人加了封印,严密的看护起来了。他永远不知道自己

喝的那种奇特的蓝紫色的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如他永远也无法查知自己真正的身份。

再比如说,他虽然负责整个帝国的军事机械制造,可以接触最核心的武器机密,但是在其余很

多事务上,他却是被排斥在外的——哪怕亲密如织莺,亦不会告诉他帝国正在进行什么样的计

划。仿佛他是一个非我族类的外人。

这种细微的不同,他本来早就该发现。

不过,因为性格里的散漫和无所谓,他从来不对这些表示出过多的关注,也不会去主动抗议或

者争取什么,他唯一在乎的便只有织莺。

但到了今天,在一场猝不及防的刺杀里,那一道拉得严严实实的帷幕,豁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

的缝隙!当刺客的利刃在他身体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时,他再也无法回避这一切——就如他无法

回避今日织莺穿着新嫁娘的华服,和羲铮站在一起的事实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方才片刻的失控是从何而来——那不仅来自于对所爱的人的幻灭,更来自于对自

身的幻灭!而这一切,却又是紧紧相关、一环扣着一环的。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不停传来,越来越急促。

那些元老院的人,只怕紧接着也会赶过来了吧?望舒眼神动了一下,踉跄着站起,木然地走到

制造台前,拿起了一块烙铁,直接往自己破开的伤口处压了下去——只听“嗤”的一声,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