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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107)

“吐蕃擅长结阵。阵前交锋,骑兵下马,各个穿着重铠组成铁锁大阵,寻常刀剑根本无法贯穿。有一年我就想了个办法,用火油浇在牛尾上,点燃了往吐蕃军队中一赶……”

杨妙容正听得有趣,突然只见单超似乎瞥见了什么,声音忽然一顿。

她好奇望去,却只见花木掩映中,谢府那方小小的白玉温泉还冒着热气,映在单超怅然的眼底。

“有何不妥吗,将军?”

单超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那永远风度翩翩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痛苦,但再睁开眼时,瞬间便恢复了温和从容:“想起那年重回长安,在大门口奉上龙渊剑求见,统领便令人带我进来……走到温泉边,就见统领在里面浸着。一晃八年过去了。”

他环顾周围,只见溪水假山、花木依然,不远处书房在梅树中露出一角雕花的琉璃瓦。

“谢府什么都没变,连师父看上去都还是一样的年轻,变的只有我吧。”

那叹息伤感而悠长,杨妙容心中不由微微一动,下意识便脱口问道:“你师父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为何现在闹得势不两立了?”

“因为太子吧,”单超说。

杨妙容当即僵住。

单超仿佛没看见她明显变了的脸色,一边举步向前走去,一边微笑道:“师父追随天后多年,早已有了非同一般的情谊,但在外人看来我却是站在太子那边的。虽然师父几次严令我与东宫保持距离,但要是我真的那么做了,他日太子登基后清算旧账,还有谁能在新君面前维护师父?因此这些年来多有误会,逐渐成了今天矛盾重重的局面。”

杨妙容涩声道:“我也觉得太子……并不是什么坏人……”

太子不是坏人,那坏的又是哪一个呢?

谁都没有把这个答案宣之于口。

他们并肩跨进后院抱厦,桌案上早已琳琅满目摆放了一桌菜肴,另有满满两碗碧粳米散发出温暖的香气。

“太子仁善知礼,确实是个好人。但京城势力错综复杂,杨姑娘切莫因此而劝谢统领改弦易张,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禁军统领府怕是就危在旦夕了。”

杨妙容筷子一顿,只见单超坐在自己对面,正仔仔细细地剔着鱼刺,温言道:“眼下圣上意欲禅位,天后反应越发激烈,长安城内正是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师父是我此生唯一的家人,以前是、未来也是,太子那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护住师父安危的。”

杨妙容直到此时才真正动容,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低叫了句:“忠武将军……”

“来,吃块儿鱼。”

单超把一块雪白肥美的清蒸加吉鱼夹到她面前,杨妙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单超在自己面前放了只小玉碗,把所有一根根去了鱼刺的肉都浸满了汤汁放在里面,不由愕然道:“您这是在做什么?令下人剔刺就好了!”

“谢统领爱吃鱼,”单超柔和地道,“下人剔刺不干净,怕伤了口腔,还是我来吧。”

杨妙容愣在了座位上。

正在这时侍女挑帘而入,盈盈一福身:“杨姑娘,谢统领回来了!”

谢云将裹在身上的雪白狐毛披风丢给管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衣袂袍袖卷起风雪之气,俊秀的面孔犹带寒霜,一双眼睛冰冷明澈毫无喜怒,直勾勾盯住了单超,话却是对管家说的:“我不是说,忠武将军府来人,一概赶出去么?!”

“谢云!”杨妙容立刻起身喝道,声音里满是责备:“单将军是我留下的贵客,上门拜会有何不可?!”

谢云站在饭桌前,瞳孔紧压成线,越发显得眉目乌黑修长、眼角弧度弯起,面容五官无可挑剔,犹如紧绷住了怒火的琉璃雕像。

单超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站起身,冲他挑了挑眉,微微靠近了笑道:“师父,你回来了。”

第69章 密旨

抱厦中鸦雀无声,谢云和单超久久对峙,前者眼底酝酿着晦涩的风暴,后者却气定神闲。

杨妙容轻声警告:“谢云!”

许久谢云终于缓缓坐下, 似乎长长地吸了口气, 拿起了银筷。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是情绪几乎已经压抑不住了的表现。单超盯着看了一会儿, 移开了目光。

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饭后侍女小心收了桌子, 又奉上茶来,单超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道:“好多年没跟师父对酌谈心了,还是换酒来吧。”

杨妙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谢云, 禁军统领一顿饭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手掌下按着装满了肥嫩鱼肉的玉碗,脸色生冷坚硬,嘴角就像被坚冰冻住了似的, 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换酒。”

“……谢云……”杨妙容担忧地唤了一声。

“你去休息吧,”谢云打断道,“让人不用在这伺候,都到外面去。”

杨妙容求助般瞥了眼单超,单超微带歉意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杨妙容其实很怕谢云待会把碗劈头盖脸砸忠武将军一身,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带所有人退下了。

·

直到厅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谢云终于把玉碗“咚!”地向桌面一放,汤汁顿时溅了几滴在黑酸枝木光亮华美的桌案上,被他指了指:“你威胁我?”

单超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杨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但如果师父愿意这么觉得的话……那就算是好了。”

他拿起酒壶,在羊脂玉杯里斟满了宝石般清亮的葡萄酒,亲手放在谢云面前。那动作殷勤周到又洒脱利落,完全是个成熟男子照顾自己的情人,带着不容拒绝的细心和周到。

“你在哪儿认识杨姑娘的?”单超笑问。

谢云冷冷道:“我没必要告诉你这些。”

“不用担心,我真的什么都没跟杨姑娘说。你看,师父……有可能触怒你的事情,基本上我都不会做。”

这话说得那么诚恳,以至于谢云瞬间生出一股讽刺感:“触怒我的事情你都不会做?”

单超低头为自己斟酒:“你想说八年前山洞里那个夜晚为什么我没有停下?”

厅堂中一片死寂,单超抬眼笑道:“可是后来也没真的触怒你啊,不是吗?”

空气仿佛一寸寸结成了薄冰,稍微一动就利刃般切割在皮肤上。

单超看着离自己一臂之遥的谢云,他以为谢云会暴怒,失态,甚至劈手把那只玉碗砸在自己头上……但事实是谢云纹丝未动,半晌竟然嘴唇一挑,露出了极度嘲讽的笑容:“是,我在你身上尽心尽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一刀捅死了岂不是连本都收不回来?!”

单超有一点意外,他看着谢云满眼讽刺的神情,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对别人的。

那是极其深刻隐晦的自嘲。

“……别说这个了,”他立刻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反手亮出干干净净的杯底:“喝杯酒吧,谢云。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你总该为我接个风才是。”

谢云在单超的凝视中许久没动,半晌终于拿起羊脂玉杯,面沉如水地喝了那杯葡萄酒。

“昨晚长乐宫散席后,我去东宫见了太子。”单超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口气悠闲散漫:“太子大婚后也算琴瑟和谐,只是身体越发不行了,说话那会儿工夫就咳了几次。跟我说冬天还没过去就用了好几斤的百年老参,今儿我看圣上御赐的药材里有些人参灵芝之类的,就让人全送去东宫了……”

“墙头草,”谢云嘲道。

“说我?”单超微笑着说,“但我本来就是东宫党啊。”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见谢云腮帮线条绷紧了,良久忽然冷冷一哂:“所以你把皇后赐下的药材送去东宫,然后把剩下的送到我府上,是嫌太子死得不够快,还是想把北衙一门都拖下水?!”

“唔,”单超无辜地看着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说:“你错了。”

“……”

“我是先把东西送给你,被你退回去之后才给的太子……谢云,我不会给你任何人剩下的东西。”

谢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单超拎起酒壶又给他满上,唏嘘道:“不过拜你所赐,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刚回京就奔着来讨好你,结果被一耳光狠狠打了在脸上,明儿上朝估计得听风凉话了——刚才出门前东宫那边还赐了一车年货来表示慰问呢。”

谢云一言不发。

“太子是个好人呐,”单超叹道。

“原来你站东宫那边的原因是觉得好人肯定能当个好皇帝?”

单超温和道:“连好人都当不了,又如何能胜任一个好的皇帝呢?”

谢云扶了扶额角,似乎有些困倦,不耐烦道:“你今天过来是为了招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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