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龙图腾(136)

天际阴云翻滚,浓重水汽在风中汇聚成洪流冲刷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单超横枪立马,深深吸了口混合着铁血的咸腥的空气。明明踏出一步便是百丈险峻的深渊,随时有可能在万箭齐发下粉身碎骨,但此时他却奇异般没有一丝畏惧。

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谢云伏于马背,沉甸甸的分量紧贴自己脊梁。

无穷的力量便从那肌肤相贴的方寸之间传来,源源不断涌进四肢百骸。

“天后有旨,侍卫军哗变——”

“鼠辈大胆,还不快束手就擒!!”

禁苑外忽然涌进密密麻麻无数兵马,汇聚成利箭刺进战场,霎时将一波接着一波涌上的侍卫切得七零八落!

变故陡然而生,单超横扫战戟把面前一名侍卫的马劈成两半,因为砍杀太多而变形的戟尖深深没入马骨中,拔了两下抽不出来,他便狠狠把战戟往前一送,沉重的马尸把前仆后继赶来的侍卫轰然压倒。

趁着这间隙他抬眼一望,发现正源源不绝赶来支援的,竟然是北衙禁军!

——谁开的宫门让北衙禁军大举攻入?

侍卫军哗变?这是怎么回事?!

单超极目远眺,遥遥宫门方向的高台上,一抹金红裙裾的身影正迎风傲立,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要杀谢云,于是武后悍然反了。

五十年前的玄武门之变,终于在这洛水之畔的禁宫良苑,再一次拉开了帷幕。

“姓单的!”马鑫砍翻前方左右侍卫,逆着人流冲锋而来,厉声喝道:“放下统领!你要把统领带哪去?!”

……上哪里去?

单超一手持缰,侧身轻轻抚过谢云毫无知觉的的面颊,因为剧烈砍杀而翻开的指甲不断渗出血,在那灰白色的、冰冷的肌肤上留下四道颤抖的指痕。

千里长河,万顷大漠,所有希望退去遥远的地平线那边,而他们已经赶不回去了。

“……明先生,”单超沙哑道。

隐藏在谢云衣襟中的黑雀一动不动。

“你还要在天后手下过活,快走吧,这次的恩情无法偿还了……”单超深深凝视谢云,嗓音夹杂着哽咽般的颤抖:“再不走的话,接下来怕是要连累你了。”

黑雀不安地拍打翅膀,似乎非常迟疑。单超转身挽起龙渊,只听耳中忽然传来明崇俨艰难的声音:“……等等!”

单超动作微顿。

“黔州伏龙山遍生缚龙草,有草生长的地方必有清泉,其泉水能解剧毒。谢统领只是被毒弩擦了过去……应该还有救。”

单超眼底骤然闪现出灼人的亮光,明崇俨的声音却非常急迫,好似在逼迫自己赶紧说完不得反悔:“天后笃信青龙之说,到时候一定会派人去接谢统领,你千万不要再跟回洛阳城了……去吧,单将军,后会有期!”

“单超——!”马鑫悍然挥戟,把拦路的侍卫连人带马斩断,在泼天马血中狂奔而来,喝道:“放下我家统领!!”

——叮!

七星龙渊与钢铁战戟碰撞,千石巨力凝聚在同一点上,迸发出闪亮的电光。

随即两人擦马而过,兵器发出刺耳欲聋的摩擦,战戟在龙渊铺天盖地的沉重压力下爆出了不堪重负的龟裂!

马鑫怒吼:“你这忘恩负义的……”

就在这时他伸向谢云的手被抓住了,绝世刀兵反出雪光,映亮了单超玄铁般坚冷的面容。

马鑫只觉一股狠辣至极的气劲从手腕上直冲心脏,压得他登时失声,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身体从马背上横空飞了出去!

砰一声重响马鑫摔倒在地,潜意识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吾命休矣,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他剧喘着从地上爬起来,手一抓战戟,重量极轻,这才骇然发现钢铁戟身折出了一个可怕的弧度,而下半截已经被硬生生斩断飞了出去。

“……!”

马鑫一抬头,周围厮杀震天,只见龙渊指向无人能挡,战马化作黑色流星,头也不回向宫门去了!

嗖一声轻响,在血肉迸飞的战场上没人能听得见。

黑雀振翅飞上云霄,转眼消失在了雍王别府方向。

“逾千禁军,没人拦得住他?”武后一皱眉:“开什么玩笑?!”

高台上,武后推开急急上前保护的亲信,大步走到石墙边。从高处向下望去,禁苑已化作了地狱,烽火一路向上阳宫蔓延,紧紧包围住了帝国权力的心脏。

宫廷侍卫面对兵强马壮的精锐禁军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勉强结成的战阵在极短时间内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剩下小股汇聚在一起也只剩被屠杀的份,触目所及全是势如破竹的喊杀,和濒死之际惨烈的呼号。

而在那血与火的浪潮中,一骑神骏犹如逆流而上的尖刀,转瞬冲到了高台下!

单超抬起头,与天后遥相对视。

虽然站在高处,刹那间天后却产生了一种位置对换的错觉,她戴着翡翠护指的手啪地狠狠抓住了墙头:“——单超!你想上哪里去?把谢统领放下!”

单超却在她威严不容抗拒的命令前微微闭上眼睛,龙渊回鞘,顺手从身侧被劈死的士兵手中夺过弓箭。

“……他这是……”

武后瞳孔如芒刺般浮现出厉色,骤然爆发出厉喝:“关闭宫门!——他要闯宫!”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黑马扬起前蹄,发力狂奔!

硝烟与烈火从身侧飞速后退,道路尽头宫门巍峨,数不清的士兵背着弓箭跌跌撞撞向前迎来。然而单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什么都感觉不到;漫天羽箭化作微渺的光点,触目极处只有轰然启动的红铜巨门。

“杀——”

“杀——!”

箭矢铺天盖地,战马凌空跃起,单超在最顶端那一瞬拉开了弓弦。

——我所学会的一切,我所经历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你剑锋所向,无人能挡。

恍若长天满月,利箭旋转着飞出,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留下残影。

紧接着,关门的士兵被贯穿钉死,箭镞余势不减,将铜门撞得轰然向前!

士兵们发出惊惧的大喊,高台上人人悚动,武后眼底露出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丝欣慰混合起来的复杂神色。

滚滚烽火卷向阴沉天际,只见战马穿越枪林箭雨,于所有人头顶横跨而过,从巨大宫门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战马飞跃落地,砖石在马蹄下化作了迸溅的齑粉。单超有力的右手抓住左肩箭柄,闷哼一声,毫不迟疑将箭镞拔了出来,在鲜血挥洒中随手扔掉,旋即捞起身后的谢云,将他凌空抱起,紧紧拥到了自己怀中。

血肉相贴,密不可分,仿佛中间十年漫长的离别都从未存在。

马匹没有瞬间停顿,向西南方向绝尘而去,很快在帝国天后的注视中化作了遥远的黑点。

·

——第三卷完——

第92章 解毒

露湿风标红芰老,雨生鳞甲伏龙腥。

黔州,伏龙山。

“哟,客官又去山上挑水!”掌柜把噼里啪啦的算盘一推, 从柜台后探出头, 白胖白胖的脸上满是笑容:“这种事就叫小二去了嘛,客官怎么自己动手?”

一个全身深色衣着, 体格健壮、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走进客栈,单手抱着足有半人高的木桶, 满桶清亮泉水随着步伐微微晃荡,却一滴也溅不出来,闻言轮廓深邃的眼底露出微许笑意:“多谢, 不麻烦你们了。”

掌柜一叠声让小二上去帮忙, 男子却摆手示意不用,就像这些天来一样,头也不回稳稳上了楼梯。

“看看, 谁家要是招了这样的女婿,农忙时节能顶头牛!”小二一甩毛巾,正摇头感叹,却被掌柜的瞪了一眼:“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还不快干活儿去!”

小二一溜烟跑了。

掌柜的摇摇头,重新回到了算盘边。

这位客人是十日前深夜赶到的,腰悬宝剑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个蒙纱的女子说是他媳妇,那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骏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也不知道星夜兼程跑了多久。掌柜不敢多问,亲自去开了间上房,回头就被男子随手赏了块巴掌大幽绿剔透的翡翠,说用它来顶这段时间的房费。

掌柜把翡翠拿去当铺看了,成色、大小俱是上佳,本地一般富户家里都绝拿不出这样的好货——而这样的玉石装饰,在那女子身上还随便挂着好几件,甚至用来扣衣带的玉环成色都不下于它。

这客官究竟是什么人?

掌柜见识南北,光凭口音便能猜出客人的籍贯,然而这男子满口京城官话中又带着浓重的北方腔,实在是难以断准。掌柜心中隐约担心别是强人掳了富家小姐来投宿,但随后十天内,这男子几乎什么都没干,除了采买肥鸡活鱼药材让厨房炖汤之外,就是天天亲自提了木桶去山上打水,说他媳妇生性爱洁,指明一定要活水来沐浴。

上一篇:极道花火 下一篇:提灯映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