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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15)

傅文杰又说了几句,咳嗽起来,丫头们慌忙从后厨端来汤药,他却只瞥了一眼,摆摆手不耐烦道:“放着吧。”

单超心事重重,见状客套了句:“少庄主贵体有恙?”

“偶感风寒罢了,就是天天灌药汁子实在太烦人。”傅文杰笑叹一声,问:“大师和龙姑娘从何处来?经过本地是探亲访友,还是……”

单超僧衣佛珠、身形精悍,虽然面貌年轻英挺,但作为和尚和一个罕见的美人走在一起,不免让人心生好奇。单超当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简略说自己是长安游僧,偶尔救出了被人纠缠的龙姑娘,得知她是孤女,便一路护送她回乡寻亲云云……

陈海平在边上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看向谢云。

——这姑娘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虽孤舟游湖,却闲适潇洒,怎么也不像是个……被恶霸强抢哭哭啼啼的……孤女啊。

“你还看!”傅文杰头大如斗,啪地掷了筷子:“还没说你呢,今日在湖上的账怎么算?”

陈海平怕了这表兄了,忙不迭起身告饶,傅文杰又指着桌上的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向人家姑娘敬茶道歉?!”

陈海平只得端了茶,起身走到谢云面前,讪讪咳了一声。谢云挑眉端详他,陈海平吸气又呼气,胸膛起伏半晌,最终放弃般叹了口气,俯身递上茶碗:“在下今日多有唐突,请姑娘及信超大师勿怪……”

一语未尽,突然只见门口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少庄主,老夫人来了!”

傅文杰慌忙令人搀扶自己起身,紧接着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眉眼仍能看出青春年少时的形容轮廓来,被众丫鬟簇拥着跨过门槛,走进了正堂。

这显而易见就是前任武林盟主的遗孀了,傅文杰一句“母亲”还未出口,便只见她颤颤巍巍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陈海平,紧接着嗔怪地转向傅文杰:“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责怪你表弟的!”

“府里如今正办大事,万一传出去,给那起子黑心小人背后笑话海平可怎么好?”

单超:“……”

谢云:“……”

单超面露诧异,而谢云坐在他旁边释然抚掌,总算明白傅大小姐那风格是跟谁那言传身教来的了。

傅文杰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忙让出首座请他母亲坐下,分外尴尬地向单超和谢云解释:“这……这是家母,今日听闻两位贵客前来,就……请两位切莫介意……”

单超嘴角微微抽搐,刚想开口说什么,被谢云立马含笑打断了:“不妨不妨,老夫人言之有理,少庄主才不用介意。”

傅文杰的表情顿时像被人往喉咙里生塞了个鸡蛋似的,憋得一阵红一阵白。

老夫人显是非常溺爱儿子和娘家侄子,看傅文杰的汤药放在边上,立刻大呼着让丫鬟过来服侍他喝;又拉着陈海平的手嘘寒问暖,生怕他落湖着凉,期间隐含不满地对单超瞪了好几眼。

傅文杰尴尬道:“实不相瞒,家父去世后武林盟主一职空落,因此最近各大门派决定于下月初在锻剑庄举办武林大会,选出新任武林盟主,带领大家一同抵御从漠北进犯中原武林的神鬼门……崆峒、青城等门派都已派来代表下榻本庄,所以人多口杂,家母才会……”

谢云奇道:“崆峒青城等门派都离江南较远,为何偏偏在锻剑庄举办武林大会呢?”

没人发现单超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似乎带着微许狐疑,向“龙姑娘”那边一瞥。

傅文杰却不觉有异:“姑娘问得好。其实个中缘故并不复杂,乃是武林同道向来有个规矩:新任盟主将在大会上继承老盟主的遗物,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龙渊、太阿二剑……”

单超的注意力瞬间被夺了回来,骤然转向傅文杰。

“……龙渊象征高德,太阿象征威道,两者合并称天下剑,传说得之即可得天下;自家父去世后,这两把上古名剑一直在本庄封存,因此才会选在本庄举行这一届江湖盛典。”

傅文杰顿了顿,好奇问:“信超大师怎么了?”

单超微微眯起头狼般锐利的眼睛,南下一路上用破布严密包裹的两把长剑,正交叉背在他精悍的背肌上。

“……少庄主,”他缓缓问,沉稳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两把剑有没有任何可能,会被人伪造出去呢?”

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傅家母子神情都有微许不自然。

“不可能的,大师多虑了。”傅文杰低头端起药碗,笑道:“龙渊太阿都是有上古神性的名剑,各自都会认主,若有他人擅自使用便会立刻发出剑啸,方圆数里为之震撼——仿制出去的假剑如何能有这一特性?因此完全不必担心。”

“那龙渊跟太阿,确实还在锻剑庄里吗?”

傅文杰根本没想到单超会这么逼问,愣了下才回答:“那是自然。”说着立刻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谢云还是那般微微笑着,眼角余光瞥向单超。

黑衣僧人侧脸带着漠北特有的深刻,鼻梁挺直、嘴唇微抿,下颔刚毅棱角分明,紧绷的线条向结实的脖颈和喉结延伸。他眼睛因为目力太好的缘故,有种深邃隐藏的利光,正挨个扫过傅文杰、老夫人和陈海平的脸。

陈海平不明所以,老夫人却有些不自在,径自拿了筷子给儿子夹菜。

单超冷冷道:“在下还有一事打听。”

傅文杰放下碗,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大师请说……”

“少庄主可知炼剑所用的雪莲花水,又上哪里去寻?”

傅文杰勉强笑起来,这回却是摆着手连连摇头,甚至有点求饶的意味:“雪莲花水是什么?这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

筵席最终在僵硬的气氛中结束,虽然称不上不欢而散,但从老夫人生冷的脸色和傅文杰心不在焉的神情来看,离这个词其实也差不多了。

单超饭后原本作势要告辞,但这时天色已经很晚,傅文杰果然苦留不让走,因此便顺水推舟答应了暂住一晚。

陈海平倒挺高兴的——这讨厌的和尚不走,龙姑娘自然也不会走;龙姑娘不走嘛,那明天还能再见一面,或许今晚过后龙姑娘心思回转,明天就突然愿意嫁他了呢。

是夜,金秋月华透过窗棂,拂动玉钩冰绡,夜风中暗暗浮动着桂子的芬芳。谢云从榻上起身,随便挽了把头发,一边反手披上衣袍一边推门走出屋,果然只见对面客房外,月光下抄手游廊幽暗曲折,一道黑衣僧袍利落的身影正横坐在阑干上。

“大师还不去休息?”

单超从沉思中骤然惊醒,放下了手上那把包裹在破布中的七星龙渊:“……龙姑娘。”

谢云站在积水空明的庭院中,抱着臂上下打量单超片刻,突然饶有兴味地揶揄了一句:“大师深夜独坐,心思重重,不知是否心里正惦记着什么人,是如来佛祖还是哪家的小姑娘?”

出乎意料的是单超没有立刻辩解或急于反驳,而是沉默半晌,才摇头说:“不是,我在想一个人。”

他顿了顿,缓缓道:“长安城里的那个……谢云。”

第8章 夺魂钩

谢云一边眉毛微妙地挑起,半晌才笑着答了声:“哦?”

单超点点头,问:

“龙姑娘,谢统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庭院空明澄澈,月色在石柱上泛出青白的光。单超整个人悬空坐在阑干上,望着沉甸甸的七星龙渊,阴影中只能看见他专注的侧面,鼻梁在削瘦脸颊上投下了幽深的光影。

这个来自漠北的青年男子,沉默强悍、正直而孤寒,周身仿佛缭绕着终年不去的沧桑风沙,和江南文人才子截然不同。

但他仗剑独坐在这水乡之畔的时候,又仿佛奇异地,和孤寂寥远的江南月夜融为了一体。

“你说谢统领啊,”谢云悠然道。

他抚着下巴,似乎思量很久,才笑了起来。

“如果你问谢府中侍卫的话,大概会说是个还算好伺候的主子;如果问张文瓘刘炳杰等太子党大佬,估计会说是个助纣为虐、趋炎附势的小人;至于我今天遇见那个江湖第一美人的傅大小姐呢,形容得最为简洁,说谢云是个貌若恶鬼、心狠手辣的大魔头。”

“——但这些是你认识的谢云吗,大师?”

“每个人对他人的判断都以自己的立场而决定,因此大师内心觉得谢云怎样,谢云就是怎样的人。”

单超神色怔忪,半晌失声笑道:“姑娘高才,贫僧自叹不如。”

谢云却道:“大师过誉了,小女子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大师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是和七星龙渊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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