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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154)

劝农桑,薄赋徭;给复三辅地,免京周之徭役;平息兵马之祸,广言路杜谗口,禁南北中尚大肆浮夸之风;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再往后则是武后亲自编篡的农书《兆人本业》,所言者皆为农俗农事、四时种莳,供州县官吏指导百姓农桑之用。

单超微微动容,没想到堂堂天后竟会亲手编篡农书。他抬眼打量武后,只见她幽居深宫,却仍然保持着权势彪炳时的华贵梳妆,衣着齐整严谨,气度也雍容自若,仿佛丝毫没有把人生的起落和无常放在心上。

那是一种坚如磐石的,令人畏惧的镇定。

他心中骤然升起一种无法言描的滋味。此时此刻,在这森寒幽深的清宁宫里,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血脉中与这个女人无比相似的地方。

武后淡淡道:“走罢,不用祝寿了。”说罢竟不再言语,转身拂袖而去。

她长长的裙裾逶迤消失在了侧门外,谢云从身后拍了拍单超的肩,叹息道:“走吧。”

单超起身扶着他,并肩走出了幽冷的殿门。两人站在室外温暖的阳光下,单超长长叹了口气,开口要说什么,忽然只觉谢云的身躯在自己怀中颤抖。

“你怎么了?这是……谢云!”

谢云面色灰白,眼睑下却又泛出病态的嫣红,仿佛终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急促喘息却完全挤不出一个字,倏而咳出了一大口猩红的血沫!

变故猝然而来,单超的瞳孔霎时紧缩,喝道:“来人,速招太医——!”

话音未落,谢云颓然倒了下去。

第107章 化龙

“把这老头给我撵出去!”

哗啦一声桌案上摆设被尽数扫平在地,单超粗喘半晌,在亲信惊惧的视线中起身缓缓道:“……把太医请出去。备车,准备进宫。”

谢云的情况急剧恶化, 脉象微弱气海空虚, 更让单超恐惧的是他体内那股不断流转的、修习内家功夫专有的真气消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中毒?急病?怎么可能短短数日间就发展成这样?!

单超受命辅政,与其他几位辅政大臣一样拥有随时进宫的权力, 车马进了玄武门便直奔灵鸾宫,到了宫门前请见明方士, 明崇俨却闭门不见。

“先生在内冥思,说除非陛下召见,否则绝不……”

小弟子声音哆哆嗦嗦, 只觉头顶这位将军的视线如有千钧之力, 令人畏惧得说不出话来。

“将、将军如有要事,待小的先记下来,等先生出关后……”

哗啦!

小弟子膝盖登时一软, 只觉疾风掠过身侧,单超已头也不回地越过他,登上宫阶来到了紧闭的大门前。

这是要干什么?小弟子脸色煞白,一句“将军手下留情”还来不及尖叫出口,就只听单超拔剑出鞘,爆发出雷霆般撼动人心的暴吼:“明——崇——俨!”

轰隆——!

厚重殿门在龙渊剑下四分五裂,溅起无数木屑和尘土!

大殿内,明崇俨睁开眼睛,与香烟缭绕中俯视苍生的神佛相对视,阴影中眼底闪烁着微微的悲哀。在他身后十丈之外,单超逆光站在殿门口的废墟中,胸膛呼出灼热的气息,青筋暴起的手将龙渊一寸寸插入剑鞘。

“谢云病了。”单超低沉道,“烦请先生再施救一次,救命之恩必有厚报。”

明崇俨反问:“当年在濮阳行宫初见将军时,在下是如何说的,将军还记得吗?”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众弟子站在远处宫阶下,畏惧地望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单超一字一句嘶哑地重复:“……谢云病了,烦请先生再施救一次……”

明崇俨终于无奈地站起身,叹息道:“天意如此,就勉强看看罢。”

然而单超“请”明崇俨回到府邸时,却发现谢云将病榻前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寝室镂花门紧紧关闭,从门下隐约可见透出微弱的青光。管家带着小厮战战兢兢站在花园里,单超心生不对,上前扣了扣门问:“谢云?”

里面毫无人声。

“……谢云?开门!”单超暴怒道,尾音竟夹杂着难以掩盖的恐惧:“快开门!”

咣当一声重响,单超竟然把门一脚踹开,冲了进去!

床幔层层垂落,缝隙中传出嘶哑的喘息声,仿佛是痛苦中虚弱的挣扎。单超上去就要掀开床幔,却被尾随进来的明崇俨拦住了,继而轻轻挑起一角,叹道:“谢统领。”

单超僵立在原地,呼吸停滞住了。

床上竟盘踞着一条小龙!

小龙周身散发出柔和的青光,头颅埋在身躯中随呼吸起伏,泛出苍金光晕的龙爪紧拧着丝被,在极度的痛苦中微微痉挛。

“……谢云……”半晌单超微微摇头,绝望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崇俨向前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青龙,却只见它敏感地向后一避,方士立刻谨慎地停住了。就在这时单超抢上前,发着抖抚摸它头顶的鳞片和龙角,只见青龙终于呜咽一声,抬起头颅望向单超。

它原本苍劲的深青已褪成了浅碧,鳞片脆弱不堪,稍微一动便簌簌龟裂。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挣扎着探过身躯,留恋地蹭了蹭单超的手。

随着这个动作,单超和明崇俨同时色变,都看见了它一直埋藏起来的某个部位——

龙颈上,有一块鳞片被活生生撕下来了,露出了巴掌大一块淋漓的血肉。

“逆鳞!”明崇俨失声道。

龙有逆鳞,无坚不摧,而触之必死,堪称青龙身上最为致命的一点。

而眼下这块珍贵的逆鳞消失不见了。

谁弄的?这是怎么回事?!

单超发出错乱沙哑的喘息,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从脑海中掠过,某个可怕的念头从内心深处呼之欲出。他把小龙搂在怀里,嘴唇微微阖动着,刚要抓住明崇俨问什么,忽然听见床幔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将军、将军!戴相、张相一同上门来请,说宫内发生要事……”

单超想也不想:“什么事?不见!”

“十万火急!”管家尾音都变了调:“戴相说,今儿见不着您,就要治国丧了!”

单超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一句“那就让小皇帝滚去死吧!”刚要咆哮出口,却被明崇俨死活按住了,小声道:“宫内必有大事,不能拒之不见,万一两位宰相起了疑心,待会硬闯进来……”说着以眼神示意床榻上的小青龙。

青龙缓缓缩回身体,蜷缩在丝被一角,痛苦地窝住了失去逆鳞的脖颈。

“这里有我照应,将军还请速去。”明崇俨肃然道:“一旦情况有变,我立刻使人传话,不必担心。”

管家亦道:“戴相、张相二人正候在前厅,不断催促……”

单超无奈,只得俯身用温暖干燥的手抚摸青龙的鳞片,起身匆匆去了前厅。戴至德、张文瓘两人正等在那里,一见到他立刻大步迎上前,两张久经宦海的老脸上竟然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单超一瞥他们身后,桌案上空空如也,两人竟是连茶都没令下人上。

“劳驾两位相公久等,是在下的过错。只是今日家眷突发急病,实在走不开……”

单超的先声夺人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戴至德一句话就把他镇住了:“宫中使人传话,圣上意欲禅位——”

单超结结实实一怔。

“……于韦玄贞。”张文瓘缓缓接上下半句,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两日前,小皇帝因为安东战场之事大闹了一场,先责单超,又怪戴至德,把一众辅政宰相全数落了个遍,紧接着便重赏韦玄贞,誓要跟朝臣闹对立到底。

但小皇帝在朝堂上的根基实在是太薄弱了,薄弱到他都已经表现出了如此之大的决心,却没人愿意跟风迎合上意的程度。太和殿早朝上甚至出现了文武重臣纷纷出言反对皇帝,又将韦玄贞霸占寺田等事拿出来弹劾的情况。

孤立无援的小皇帝没有向群臣屈服,他采取了他父亲当年立武氏为后的强硬手段——跟所有的反对者怼到底。

于是,小皇帝决定封韦玄贞为侍中,中书省宰相第二位。

“疯了?”单超皱眉道:“韦玄贞何德何能,越级提拔为侍中?置戴、张、来相于何地?”

方才在前厅厮见之后,戴至德立刻紧逼着单超入宫面圣。单超惦记着后院里的小青龙,差点跟两位胡子花白了的老宰相翻脸,无奈明崇俨使人来报,说谢云已变回了人身,且情况趋于稳定,他才勉强松口入宫一趟。

三人共乘一架马车,张文瓘长叹道:“正是!因此老朽据理力争,试图说服陛下回心转意,然而争辩中言辞有些激烈,激得陛下极为光火,立刻要传召将军的尚方宝剑……”

单超心中正想着家里的谢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尚方宝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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