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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163)

“师父。”见谢灵璧进来,谢红尘起身施礼。

谢灵璧扫了一眼黄壤,道:“你先出去。”

“是。”黄壤依言退下。

谢灵璧在书案前坐下,心中略作盘算,道:“黄壤与你学艺,时间也不短了。正所谓师徒如父子,你这个当师父的,也要为她将来考虑。”

谢红尘知道谢灵璧的性情,他只有问:“她意在修仙问道,若这般算来,百年时间也并不久。”

谢灵璧无视他的反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仙门好人家不少,你这个当师父的,自然也要给她挑个好人家。等她成了亲,有了归宿,也不耽误修仙问道。”

就在看到方才那一幕时,他已经替谢红尘想到了办法。

谢红尘素来口碑极佳,颇得众望。二人之间又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把柄,只要黄壤嫁出去,那无论是谢红尘还是玉壶仙宗,自然都能摘得干干净净。

谢灵璧自认,已经很为谢红尘着想。

然而,谢红尘道:“弟子并不赞同。”

“你说什么?”谢灵璧瞳孔微缩,这么多年以来,谢红尘第一次违逆他。

而谢红尘也并不相让,他声音清澈,态度却毫不松动:“阿壤拜入我门下,一直潜心修炼。她的终身大事,必须由她自己作主。弟子虽然身为人师,也绝不干涉。”

“绝不干涉?”谢灵璧怒极而笑,“很好!”

“黄壤!”他扬声道。

黄壤并未走远,就侍立在门外。此时听见谢灵璧的声音,她立刻入内:“弟子在。”

谢灵璧注视着谢红尘,一字一句,问:“你也不小了,老祖有意替你选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选一门亲事吗?

黄壤心里,那个邪恶的人嘴角微微上扬,獠牙上滴落的都是毒液。

然而人前,她看向谢红尘,神情如受惊的小动物,有一瞬怔愣。

谢红尘皱眉,当即道:“无妨,你若不愿,当面向老祖说明即可。你虽拜入我门下,但……也不用为难。”

他当着谢灵璧的面,说出这话。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谢灵璧冷笑一声,面上笼罩着阴云。他看向黄壤,目光中已经现出几分威压:“你且说说,愿是不愿?”

愿意啊。

黄壤心头讽笑,面上神情却至纯至美。她看了一眼谢红尘,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便碾碎了一滴泪。泪水碎成珠,盈盈若有光。

“弟子……自是遵从老祖之命。”她轻声说。

“阿壤!”谢红尘皱眉。

谢灵璧冷笑:“她的话,你可听见了?”

黄壤垂下头,不再看谢红尘。终于,她跪倒在地,声音低微,似带低泣:“老祖赐婚,乃弟子之幸。还请师尊……莫要与老祖争执。自己……心甘情愿的。”

“你若如此,倒还算是懂事。”谢灵璧原以为,是黄壤纠缠谢红尘。但事情至此,他已是看得明白。这二人之间,只怕谢红尘亦是泥足深陷。

他愈发庆幸自己察觉得早,若等有心人抓住什么把柄,用来作文章。只怕玉壶仙宗会成为仙门笑柄。

“既然如此,此事便这么定了。”谢灵璧站起身来,道:“红尘这几日也无事,便与吾一道,为你的弟子挑个好人家。”

谢红尘看向黄壤,他怎能看得透面前这个女子?

于是眼中所见,只有因世情、宗门,因诸多无奈而被迫妥协。

他行如疾风,走到黄壤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道:“阿壤,我再问你一次,你若不愿,不必勉强。”他语声中的怜惜与伤痛,是黄壤从来不曾见到的情绪。

梦外岁月漫漫,他时而清冷寡欲,时而也受不住她的撩拨,焚燃似火。可,他从来没有为她心痛过。

他冷眼看着她的悲伤、她的愁闷,看她一日一日,数着祈露台的清霜白露。

黄壤没有抬头,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曾经在心头磨刻万万遍的人,就在眼前。

时间交错重叠,又缓缓分离,最终背道而行。

她深深吸气,仰起头,浅浅带笑,她说:“师尊不必为难,弟子愿意的。”

那一刻,谢红尘眸中隐隐的,竟也溢出一层水光。

黄壤注视他的脸,那五官依然清俊,是记忆中抚摸了千万遍的容颜。她含泪带笑,说:“师尊多年教导之恩,弟子铭记在心。然,师尊与弟子,终究是不同的。”

明明只是演戏,然而话到这里,却有些刺心。

当然是不同的。

从始至终,我在尘泥,而你在云间。

当泥流没顶,我挣扎于生死之间时,你问我的羽翼为何脏了。

当四目交汇,谢红尘眼中光华破碎。

而黄壤起身,缓缓后退。最终,她轻提衣袂,出了曳云殿。如一团金色的暖阳,渐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