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醒(317)

周围有风吹过树梢,可最脆弱的树叶,早已经散碎于地。树梢上只剩光秃的枝桠。

世界像是被剥出外衣,现出了丑陋的形状。

黄壤独自一人,跋涉于荒秽人间。半生岁月,爱恨成空。这足以将人逼疯。

可她仍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她找遍了全身,这次入梦,她并没有得到茶针。

为什么没有?

圆融塔中,第一秋和谢红尘强行闯入。如今自己在这里,他们又在哪里?

黄壤有太多的不解。

“第一秋——”她再度呼喊这个名字。她不知道第一秋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但只要抱着这一线希望,她便有勇气,行经这废土荒原。

黄壤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世界的沙化加快了。

她抬起手,看见自己指尖慢慢沁出一层细沙。

——她也开始融化了。

黄壤盯着自己的手,心中的慌乱,并不如想象之中强烈。

经过盘魂定骨针十年的刑囚,她的心已是千锤百炼。

她走了太多路,于是脚开始流血。

黄壤不敢想象自己此时的模样,她的长发散乱不堪地披在身后,一身黄沙,赤足流血。她双唇太干,偶尔轻舔一下,入口全是风沙。

她是土妖,生命力自然比凡人强些。于是纵然没有水源,她也活过了很多很多天。

可是,这样的世界,即便是她,也支撑不了太久。

自己被丢弃到了这个人间末日一般的未来。

而圆融塔还在师问鱼的掌控之中。

他有意如此吗?

若他有意如此,那想必还是想要迫自己屈服。

应该往何处寻他?

黄壤想了很久。师问鱼后来成了皇帝,一直躲在上京内城的皇宫里。可是她自上京而来,师问鱼并不在。

那他可能在……黄壤皱眉,想到了一个地方。

玉壶仙宗,一念神步之墓!

可玉壶仙宗距离上京,足有数千里之遥。

而她现在没有任何法宝,甚至连时间也有限。

她只能依靠双脚,沿着模糊的路线,徒步而行。

黄壤的双脚,渐渐磨得露出了骨头。

而世界的沙化,无疑加重了她的伤势。她步步向前,如同朝圣一般前行。

黄壤没有遇到任何活物,一个也没有。

到达玉壶仙宗的时候,她衣裳破烂、双脚白骨森林,甚至连双手都沙化,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让一个人眼睁睁地看自己融化,这是什么感觉?

黄壤不敢触碰自己的脸,沙化并不痛,只有空无一物的麻木。

天知道她曾多爱惜自己容颜。这一梦算是全毁了。

但好在,她终于看见了玉壶仙宗的山门。

这曾经的仙门第一宗,如今也是处处颓败。世界毁灭了,遍地都是时间的残骸。

黄壤沿着记忆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仙宗禁地。

这里的禁制因为没有灵气,全部失效。

她看见那方高耸的墓碑,上面“一念神步之墓”几个字,狂傲不羁,俯瞰苍生。

黄壤深吸一口气,可惜黄沙入肺,引得她一阵呛咳。

她沿着打开的墓门,缓缓入内。步步滴血。

她见过一念神步的墓,墓中应该是四壁剑意,中间放着棺椁。

可是现在,这一碑之隔,让黄壤惊住!

墓中不是什么棺椁,那骇然是另一个世界!

她看见了一条河!

河水明净清澈,河里游鱼往来嬉戏。

河对岸,繁花似锦、绿草如荫。

她只要再上前一步,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触到那纯净无垢的水。

黄壤站在墓口,不言不动。

河对岸,师问鱼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步若乘风,缓缓而来。

隔着一条河流,世界被剖成两半。一半生机盎然,一半凋败腐烂。

黄壤与他对视,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甚至带了几分亲切:“你来了。”

他并不意外,像是在关心一个心爱的孩子。

黄壤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她的嗓子早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师问鱼遥遥地向她伸出手,温和道:“天道已死,吾道将兴。你还不肯醒悟吗?”

他说天道。说这话的时候,他伸出手。一只艳丽的蝴蝶翩翩而来,正落在他指尖。他注视许久,道:“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吗?”

黄壤白骨森森的脚,缓缓踏入这清澈的河流。

她拼命洗去这一身黄沙,然后往喉咙里灌水。温柔的水流,浸润了她。

而她一旦踏入河流,身上所有旧伤瞬间消失。

——她进入了另一个时间,一个还不曾千里跋涉的时空。自然便不会有伤。

师问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这便是了。”

黄壤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她的胃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她抬起头,尝试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问:“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