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醒(46)

此时,祈露台。

黄壤倚在亭中,已经听见了那杀伐交战之声。

她没有向点翠峰看,其实祈露台偏远,是看不见点翠峰的。百年以来,她可太知道了。她趴在石桌上,手里的茶针已经融化到只剩小小一块。

真是舍不得啊。

可惜她身边,只有这一树念君安沉默不语。

黄壤伸出手,想折一根枝桠,可她到底没有了这样的力气。如今天未雪,花自然也是不开的。于是这梅树无叶无花,只有这枝影横斜。

我竟然培育了这样一棵树,绽予大雪满树花,冰销雪融空枝桠。

黄壤轻抚着光秃的树枝,隐约中,又是百年前那个八月。

她折了一枝念君安,将谢红尘送出仙茶镇。临别之际,她赠了花枝予他,说:“红尘此去,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此花见雪而开,我为它取名‘念君安’。此后无论天涯海角、暮暮朝朝,花开时节念君安。”

一百年光阴如梭,悄然消逝在指缝里。许多人和事都已淡无痕迹,而她还记得那个少年接过花枝时的表情。

谢红尘,可能我到底还是有几分衷情。

可怜我到底还是衷情。

点翠峰。

谢红尘双目的血沁出来,滴落于纸页。笔尖蘸血,字字啼红。可他终于还是写好了那封和离书。他双目虽盲,字却依然漂亮。一如他的为人,工整有序。有些人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落魄或者狼狈。但是没有。

他心知自己的处境,却依然如清风朗月,温和明净。

第一秋与谢元舒打过一轮,便退下来。他从容地接过那封和离书,折好之后收入怀中。谢元舒还在叫骂,只是无人理他。

在场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若论身手,个个不差。

此时有人领头,铲奸除恶,就算是为了声名,这些人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而对付修为高深的恶贼,他们最有经验了——围殴嘛。讲什么仁义道德。所以一个一个留有余力,净是消耗。谢元舒到底天资差,对战经验不多,而且别人的内力,他还未能完全消化。

这样被耗上几轮,他就失了心气。

仙门围杀他,一共去了三个时辰的时间。

但众人仅有几个轻伤,代价轻到微不可计。法宝损失倒是大些,毕竟很多符、丹都是消耗品。第一秋也不介意,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安排鲍武陪谢绍冲清理现场,随即就要离开点翠峰。临走之时,谢红尘突然道:“第一秋!”

第一秋停下脚步,谢红尘突然问:“你和她……你和她之间,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其实不该问。他一向冷静理智,事到如今,追根究底已无意义。

可却终究还是问出这么一句。

大抵……还是意难平。

第一秋没有理他,加快脚步奔向祈露台。

他踏进半月形的拱门,看见三角亭中,黄壤倚着亭边栏杆而坐。阳光照在她身上,衣裙金红,映出一片迷离的虚影。

“走吧,我带你回去。”他向她伸出手,可指尖未能触及。

世界开始扭曲变形,万物若虚,复归于无形。

黄壤手中的寒冰,终于融化殆尽。

第19章 同梦

黄壤再次睁开眼睛,脑子里混沌一片。她还躺在第一秋的床榻之上,烛火被风吹得站不稳,摇摇晃晃。外面雪还在下,吱嘎一声,不知道压断了哪个枝丫。

刚才……真是一场梦?

黄壤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果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自由得而复失,她又被困囚于这个牢笼。黄壤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可她只能安静地盯着头上的纱帐。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已经沦落至此,为什么还要活着?

这种想法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但这一次,她没能将它压下去。

就不能死去吗?哪怕黄土化沙,给我一个结果吧。

眼睛开始酸涩,一颗眼泪滚落进额边的鬓发里。可她连擦拭都做不到。以前总是想着报仇,于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可如今,这短暂的梦境,却轻易地击溃了她。

门猛地被推开,风吹雪如花,踉跄着扑进来。

房间里,暖盆好不容易积蓄的热气瞬间散了个干净。第一秋来不及关门,直奔向床榻。他撩开纱帐,见黄壤仍好好地躺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见她眼角泪痕,他微微一怔,伸手替她拭去。风灌进来,纱幔乱舞。第一秋忽而将她扶坐起来,说:“若是不想睡,就陪我处理公文吧。”

说完,他取来披风,将黄壤厚厚地裹了一层,然后将她抱到轮椅上。

他蹲下来替她穿鞋,忽然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