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醒(5)

她站在下首听候吩咐,很有默契地没有打扰第一秋。

第一秋铺开纸页,用碳笔绘图。

他多奇思,司天监很多法器、法宝都出自他手。

每当他熔炼新的法器,朱湘都会将原稿绘制多份,与司中门人弟子传阅探讨。

若有需求的,便批量生产。

今天第一秋绘图也很仔细。

朱湘静等了一阵,终于第一秋将图纸递给她:“立刻赶制,即刻送来。”

好家伙,今天尤为着急啊。

朱湘接过图纸,只看一眼,就愣住。图纸有好几张,里面尽是……女子服饰。从抹胸到内裙,再到衬裙、外衣、厚披风、腰带、鞋子……

材质、颜色、绣纹技法,标注得清清楚楚。其尺寸之细致,肩宽、胸围、腰围、臀围,半个也没落下。

这是……

朱湘不明白。但监正下令,必有原因。她也不多问,最好的下属就体现在高超的执行力!

于是一大早,司天监朱雀司诸弟子开始缝制这套衣裙。

这衣裙还十分复杂,珍珠、编花、系绳、流苏,领口镶的狐毛,再加上繁复的绣功,大伙儿各司其职,忙活了大半日。

监正也没闲着,他亲绣了外裙的暗花。

整个朱雀司的弟子目光都十分犹疑。但不敢问。

——谁敢管他的闲事?

一天时间,对黄壤而言过得其实很快。

她对时间的感知早就出了错。她睁着眼睛,眼见阳光偏移,慢慢溜走。天光中少了那抹金色,渐渐变成惨白。

中间有人进来,却不敢掀开帐幔。于是黄壤自然也看不到是谁,只知道那人添了些银碳,很快便退了出去。

然而就是这么小小的一点动静,也足够让她惊喜很久。她衔着这点惊喜,又能继续安然等待。

门再次推开的时候,黄壤听出了那脚步声。

果然是第一秋。他来到床边,勾起幔帐。黄壤只觉得一只手臂托起她的肩,很快她便坐了起来。第一秋不仅回来,还带了她的衣裙。

黄壤就觉得,这个司天监,效率确实是高。

第一秋脱去她身上的内衫,开始为她更衣。黄壤这才看见今日的他。他头戴黑色官帽,帽上以金线绣双翅如展翼,身穿紫色官服。

玉带束腰,其下系金鱼袋。脚上是黑色官靴,靴面饰金。因为外面天冷,他身上披了件黑色轻裘。

这身打扮,配上他凌厉的五官,便让他很有些距离感,显得不易亲近。

黄壤完成了对这个人的外貌评价,任由第一秋为她穿衣。

从女子最贴身的抹胸开始,里一层棉、中一层锻、外一层纱。

穿得黄壤心中忐忑——这么多层,真的不会显得我很胖吗?

第一秋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埋着头一直替她穿到脚上的鞋袜。他托起她的脚,目不斜视,手也十分规矩。反正不该看的没乱看,不该摸的也没乱摸。

黄壤端坐在床沿,偶尔还被他抱起来,提一提薄如蝉翼的衬裤。

羞耻?她才没有羞耻呢。

她才不会羞耻呢,哼。

第一秋很快为她穿好衣裳,然后将她抱到铜镜前坐下。

黄壤在十年之后,又一次看见了自己。她披散的黑发,依然柔顺到发光。

浅金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奶白,那衣裙领口细细地镶了一圈雪狐毛,肩头缝了两朵绸花,花心还缀了珍珠,花瓣则用金线密密地镶边。

她的脸看上去更小了,神情呆滞得毫无生气。第一秋替她梳理过长的头发,她看上去像个假娃娃。

她的长发本是十分顺滑的,梳子却卡了一下。

第一秋忙低头去看,黄壤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就在她头顶,有两根金针直入颅脑。而梳齿正是碰到了露在外面的针尾。

果然,第一秋轻轻碰了碰那针尾,手上动作便轻了许多。

他应该是想为黄壤绾个发髻,黄壤也很期待——这位司天监监正,还会盘发呢?

铜镜里,她身后的监正大人一会儿将她的头发盘成鸡窝,一会儿扎成鸟巢。

秋师傅忙碌了半个时辰,终于叫来一个侍女,为黄壤梳了个单螺髻。

……

没有发饰,但秋师傅的手可是司天监第一灵巧。他找了一根冰蚕丝质的衣带,为黄壤扎在发间。丝带当花,黄壤也勉强恢复了几分往日容光。

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双唇也没什么血色。

她望着铜镜里的女人,镜子里的人也望着她。两者皆神情木然、眼神空洞。不过百年,她的一场繁华,凋零得真是猝不及防。

等到梳洗停当,第一秋遣退了工具人一样的侍女,为黄壤系上一件厚厚的披风,抱着她出门。

黄壤骤然见到傍晚时分的庭院,满腔心事都抛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