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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60)

啊,看来他是被第一秋派到白骨崖,蹲守苗耘之了。

苗耘之,这个人,黄壤曾见过。他住在白骨崖,是现今仙门公认的医门泰斗。曾经师问鱼和谢灵璧都有心拉拢他,但他油盐不进,二人也只得作罢。

第一秋找他做什么?

宗子馥显然气得不轻,他文人出身,在天下士子中颇有声名。归附司天监后,他居玄武司少监,有“天下半师”之称。

他面皮白净,留着一把整齐的山羊须,看上去十分儒雅斯文。如今他气成这样,足见是真受了委屈。

第一秋道:“无妨,我亲自前去会他。”

宗子馥欲言又止,半晌,说:“只怕监正过去,他也未必买账。今日他不仅骂了属下一顿,连陛下也……”

他没再说下去,若要再说,便是大不敬了。

第一秋却很明白他未能出口的话,说:“他生性如此,不必在意。”

说完,他回身到来黄壤面前。黄壤坐在暖盆边,身上换了白色衣裙,肩上披着蓬蓬的白狐毛领。毛领外围,缀着一圈珍珠流苏。

她今日梳了个倾髻,上面簪了一朵银花丝嵌宝石的珠花。珠花周围又点缀了些星星般细碎的宝石,为了与之相衬,右手无名指上也戴了朵黄蕊白瓣的绸花。绸花上一条细细的珠链紧连着腕上银丝精编的珠绳。

再加上描绘精致的指甲,简直完美。当然了,这一身自是昨日监正大人白嫖所得。

黄壤浑身上下都烤得暖洋洋的,小脸也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娇艳。第一秋取来盖毯,搭在她双腿上,说:“今日我们去见一个人。”

要去见苗耘之吗?黄壤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吃个闭门羹嘛。她如今境况,那简直是唾面自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简直无所畏惧。

白骨崖从前并没有名字。

后来苗耘之在这里开宗立派,大家为赞他活死人、肉白骨,这才起了这个名。只是传了多年,不明原因的人难免会觉得阴森。

苗耘之性喜出游,如今听说他回来,白骨崖下早已坐满了前来求医的病患。

当然,苗耘之也不是轻易替人诊病的。于是众人只得在崖下坐等。哪怕能得他门下弟子出面,也算侥幸。

第一秋带着黄壤赶到时,连黄壤都吃了一惊——这崖下满满当当,全是人。

几个药童守着上崖的路,冷着面孔,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黄壤坐在轮椅上,耳边全是垂死痛呼的声音,仿佛人间疾苦,全部聚集于此处。

第一秋来到几个药童身边,道:“第一秋求见苗老前辈。”

药童哪管他是谁,当即不耐烦地道:“师父今天不开诊,快走吧留在这里也没用!”

第一秋容色一肃,语声也随之提高:“我今日前来,不为看诊。乃是向苗前辈讨还一笔旧债。怎么,前辈身为杏林圣手,却要欠债不还,避而不见吗?”

几个药童看他,像在看一个疯子:“我家师父欠你旧债?我说,我师父脾气可不好。你要是胡说八道,你就等死吧!”

第一秋衣袖一挥,一张拜帖飞将出去,正落在药童手上。他沉声道:“少废话,速去通禀!”

药童持了拜帖,果然气哼哼地上了山崖。

黄壤都不忍看——苗耘之可不好招惹。

果然,过了片刻,白骨崖上就有一声音如雷霆般怒吼:“谁在外面放屁?”

崖下一片哗然,众人争相上前。而几个药童早已不惊不怪,有条不紊地掏出药粉,在地上画出一道界线。诸人顿时不敢越界。

一个老头自崖上降下,如神灵现世。他盯着第一秋,一把白胡子都吹了起来:“小崽子,别以为仗着师问鱼就可以瞎咧咧。你今日要是胡说八道,就跟她一样!”他一指黄壤,“留下两条腿,坐着轮椅回去!也好让师问鱼重新教教你如何说话!”

……看来他早就知道第一秋的身份,但依然指着第一秋的鼻子怒骂,简直毫不留情。

第一秋居然面不改色,他道:“晚辈既然放话,自有道理。前辈要在这里听吗?”

苗耘之扫了一眼,见崖下闲杂人等众多,恐怕就算是说话,也多有不便。他挥挥手,道:“上来说话。”

第一秋推起黄壤,随他沿路而上,不多时便进到白骨崖。入目先是一片药田,药草的清香四散开来,令人神清气爽。

苗耘之一身儒衫,宽袍大袖,十分飘逸。他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有些世外高人风范。

“你这双腿能不能保得住,现在可以试试了!”他双手一背,冷哼。

黄壤心中一凛,知道这老头极为认真了。她开始为第一秋的双腿担心,他要是没了腿,两个轮椅……也不知道谁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