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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照河山(16)

这种恶意的揣测,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身上,都是无法容忍的国耻!何况中国人对祖宗和血统,又比任何其他民族都更加重视!

叶真双手发抖,玄鳞死死抓住他肩膀,压低声音喝斥:“别冲动!先等等再说!”

那个日本人哈哈大笑,他的同伴往桌子上扔了张整钞,把他拽了出去。

叶真几乎已经听不见其他什么了,看见他们要走,几乎是两眼发红的往上冲。玄鳞一把按住他,兜头一巴掌甩过去,厉声道:“你想当街闹事吗!”

叶真全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玄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老子要废了他们,”他神经质的重复,“老子要废了他们。”

玄鳞皱眉,半晌道:“这个时代有警察,有法律,如果你被抓进去,要保你出来会很困难——懂吗?”

叶真又清醒了一点,说:“我懂。”

他眼底的血色渐渐退去,但是眼神仍然冰冷刺骨。

玄鳞放开钳制他肩膀的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点点手表说:“我等你二十分钟,快去快回。”

叶真喘着气,缓缓点了点头,转身飞快的大步跑开,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那天晚上叶真回家的时候,用外套兜帽遮着脸,嘴角淤青一块,一看就是被人揍的。

龙纪威靠在沙发上看文件,伸手招了招,说:“叶十三!过来!谁打你了?”

叶真闷着头在他面前晃了一圈,一声不吭,躲房间去了。

龙纪威奇道:“这孩子失恋了不成?”

玄鳞叭叭叭的捏着手指关节,一脸趾高气扬的走过来,狞笑道:“没失恋,不过被他亲爱的爸爸大人我给揍了。”

“……”龙纪威问:“你揍他干吗?”

玄鳞于是一屁股挨着龙纪威坐下,以一个扭曲且不可思议的角度腻歪在龙纪威身上,添油加醋把今天在小馄钝摊上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说到两个日本人用日语交谈的那段话时龙纪威一下子就听懂了,惊奇道:“这年头东北还有这么彪的日本人?走街上不怕被人套麻袋吗?”

玄鳞漫不经心道:“二百五走到哪里都有,前年在南京不还有个日本交换生往万人坑了吐了口痰么,当场就被人按住左右开弓抽了十几个耳光……老实说吧,那俩人今天就算没遇上咱儿子,也绝对没法善了,当时店铺里这么多人呢。”

他又把叶真跑去找那俩日本人的经过跟龙纪威汇报了一遍,语调之间颇有点沾沾自喜:“咱儿子还是很聪明的!抢了钱包就跑!跑到没人的小巷子里直接开打!五分钟解决战斗!”

龙纪威说:“很好嘛玄鳞同志,叶十三小同学跟着你不仅学会了打架栽赃。还学会了抢人钱包……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下来!这么大的人了别整天凑上来求蹭脸!”

玄鳞怒道:“你不爱我了吗!”

龙纪威翻一页文件,冷冷淡淡道:“你也可以照着你对叶十三小同学的样子往我脸上来一拳,然后试试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

玄鳞:“……”

玄鳞立马乖了,双手捂胸做热泪盈眶状:“爸爸我这是在对亲爱的儿子进行爱的教育啊!爸爸我要是不揍醒他,那俩小鬼子现在就已经可以送去烧了啊!你知道吗孩子他妈!咱儿子把那小鬼子踩在脚底,十个手指一根一根拧下来,拧一根问一声:谁是谁爷爷?嗯?谁是谁爷爷?”

龙纪威怒道:“谁是孩子他妈?!”

玄鳞娇羞道:“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了,在叶十三小同学狂性暴发大开杀戒的时候,亲爱的爸爸我冲上去,平地一声大喝,唤醒了迷途上的羔羊!然后就把他提溜回家来了。”

“……你怎么说的?”

“咳咳,我说!”玄鳞昂首挺胸,正气凌然道:“我照头给了他一巴掌,说:毛庆熙!别打了!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龙纪威:“……”

龙纪威面无表情的盯着玄鳞,半晌缓缓道:“你们父子俩真是坏完了……”

小房间里没有开灯,叶真躺在床上,盯着昏暗里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他本来以为愤怒的余韵会持续很久,谁知道躺下来的时候,精神感到的只有疲惫,甚至连身体的感觉都麻木了。

他想起以前拜师学艺的时候,祖师曾有一句教导:“我们习武之人,需忍得常人所不能忍,更需超出常人之品德心性,以德报怨,以感化他人,方能成就上上之境。”

当时叶真年幼,立刻驳回祖师:“孔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师傅何解?”

祖师不悦反问:“竖子!依你之见又该怎样?”

叶真道:“以直报怨而以德报德,可称君子;以怨报怨而以德报德,是人真本色!”

叶真因为这一句话而吃尽苦头,最终被师门遣送回家,师傅对他的评价是:少年顽劣,心性偏执,不是个可以习武的人。但是他父亲并不这么认同,叶真的习武天才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于是很快便为他找了另外的师父学习点穴秘术。

点穴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仿佛是门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学的功夫。实际上在一些地方,被允许学习点穴的弟子是经过层层考验的,人品和德行必须完善无缺,性格稍微有点瑕疵都不行。

叶真的第二任师父跟那位“以德报怨”的老师傅不同,相当喜欢这个年少气盛的小徒弟,还多次跟人称赞他是:“心地纯良,灵台明净,将来必成大器!”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叶真也许真的能继续修炼下去,直到成为罕见的高手,甚至是一代宗师。

但是那场大屠杀爆发了,那个时代的叶真生命走过十五岁,然后便死在了他自幼的信念之下:以怨抱怨,以德报德;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永远也无法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提倡“宽容、谅解”,他最想做的,便是十倍百倍将自己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出来,不管对方是山地家族的后代,还是口无遮拦行为张狂的普通日本人。

就算有玄鳞在身后紧紧拉着,他也无法避免的走向了深渊。

那条路没有光明,没有终点,不能回头。

叶真沙哑的叹了口气,紧紧闭上眼睛。

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了,玄鳞敲了敲门板,问:“儿子,你睡了吗?”

叶真闭着眼睛,懒得动弹。

房间里一片沉寂,半晌,玄鳞淡淡的道:“如果你还是想不通,可以自己一个人慢慢呆着,直到想通为止。晚饭留在餐桌上,饿了自己出来吃。”

他轻轻关上门,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就在叶十三小同学躺在床上跟他爹赌气的时候,大连市某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电梯门打开,黑泽被一群手下围着,大步流星的匆匆走来。

他的助理小原浸纯匆忙迎上,恭恭敬敬呈上医生的报告夹:“黑泽先生!医生的初步报告已经出来了,山田君的手指有可能要截肢,而且就算治好以后也不可能再使用手指了!”

黑泽冷冷的问:“另一个人呢?”

“情况稍好,但是同样十指粉碎性骨折,所有指骨都被矬成了碎片……手术可能还要进行两三个小时……”

助理的声音越来越轻,黑泽脸色冷漠,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敢出半口大气。

半晌才听他低声问:“他们两个在大街上对着一群中国人说出来的话,你们敢在我面前重复一次吗?”

“……”连助理都竭力低下头,只恨自己不是空气。

“我三令五申过多少次,这里是中国东北,是东三省,是离旅顺只有四十公里的地方!在这里跟当地人接触要非常小心,敢挑事的活该被人打死在大街上!我说过多少次!”

黑泽顺手把文件夹往保镖头上一摔,保镖被抽得一个趔趄,慌忙蹑手蹑脚的低头站稳。

助理拼命鞠躬,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黑泽先生!被打的两位同事是山地老夫人带来的人,我们一时管理疏忽,请黑泽先生不要怪罪 !不要怪罪!……”

黑泽正要说什么,电梯门在他身后打开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拖长了语调:“哟——表兄,您又因为一点小事而教训家养的狗了么?真是严苛啊。”

黑泽一回头,一个穿着花衬衫,黑西裤,酷似山地崇的年轻人倚在电梯门上,两个女人低眉顺眼的陪在左右。

“哈罗,好久不见哪!黑泽表兄!”

“……”黑泽低声道:“山地仁……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山地仁的男子歪着头,挥了挥手:“因为据说我那可爱的弟弟阿崇醒来了啊。作为家山地家的长男,有必要来亲手恢复家族被折损的骄傲嘛。没想到我刚来就碰上这么热闹的事,我母亲所豢养的狗被人打断了一嘴的利牙,这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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