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曹贼(616)

我是个白身,没啥官职,改头换面很正常。

你可是堂堂汉室宗亲,临沂侯……不也和我是一个样子?

言语中,不知不觉的便针锋相对起来。刘光看着曹朋,半晌之后,突然轻叹一声……

他转过身,手扶烽火台垛口,举目眺望关内景色。

“好江山!”

而曹朋则向关外看去,恍若自言自语道:“果然好江山。”

听上去,两人似乎都是在称赞山河秀美。可实际上,话语中却又暗含一次交锋。

刘光说‘好江山’,是告诉曹朋:这是大汉的江山。

言下之意,则在提醒,不管曹操怎样,他始终都是大汉臣子。你曹朋,应该归附汉室。

而曹朋说的‘果然好江山’,不免有讥讽之意。

如此大好江山,却被你们治理成如今模样。想当年,汉武帝北击匈奴,班定远震慑西域。陈汤那‘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嘶声裂缝的呐喊声犹在耳畔回响,可是你们却把大好江山,交给了匈奴人休养生息。如此好江山,你们配吗?

两人同时回头,目光中带着一抹厉色。

半晌后,刘光突然笑道:“久闻曹三篇诗才绝伦,如此好风光,何不赋诗一首。

来日,我等将北出萧关,就以此为题,如何?”

曹朋一怔,旋即笑了!

时长河日落,将北方故垒照应残红。

苍茫原野,透出雄浑之色。那若有若无,似有还真的胡茄声,隐约传来,想必时牧人的歌声。风,从北方袭来,仍有一丝丝寒意。曹朋从腰间取出一支横吹,放在唇边吹奏。横吹的音质高亢,带着一丝丝苍凉寂寥,是军中常用的乐器。

一曲毕,曹朋转身离去。

刘光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刚要开口,却听曹朋吟道:“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诗毕,曹朋已走下烽火台,扳鞍认镫。

刘光怔怔站在烽火台上,好半天道:“好一个曹三篇,好一个都护在燕然……”

满心的计较,在一刹那间荡然无存。

昔日汉室荣光,今已不在。

想当初,骠骑出镇,长渠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瀚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可现在,却要与匈奴俯首,与胡蛮连横……祖上有知,必恨我子孙不肖。

早先那点计较之心,再也生不出半点波澜。

刘光何尝不知道,此次汉帝与南匈奴若联合成功,不异于与虎谋皮。所要付出的,必然惊人……可若不与匈奴联合,又有什么办法,重振汉室威风?手中无兵,身边武将,汉帝如今在许都,如一个傀儡,长久以往,汉室必将覆没……

饮鸩止渴!

没错,汉帝现在的做法,就是饮鸩止渴。

明知道害处很大,偏偏又不得不去。刘光又何尝愿意和南匈奴联合。可不与南匈奴人联合,又有谁能帮忙?别的不说,那些汉室宗亲,刘表刘璋皆不为人子,固守于一地,若守家之犬……汉帝诏令,这二人根本不顾。若他们有半点宗室之情,汉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助。刘表就不用说了,单只那刘璋,简直就是……当初汉帝派遣巴郡太守,竟被刘璋所杀。如今西川,俨然已自立为王。

曹友学啊曹友学,我又何尝希望,与胡人勾结?

刘光心里沉甸甸的,一股抑郁之气,令他几欲爆裂……

忽听,远处传来歌声,慨然豪迈。

歌曰:“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召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

少年有别赠,含笑看吴钩。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古人重守边,今人重高勋。

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

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北疆豪侠地,击鼓吹笙竽。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

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主将位益崇,气骄陵上都。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

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见北人骑,长驱河洛昏。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存。

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

歌声,渐行渐远。

刘光,却已泪流满面。

他已无心继续留在这烽火台上,好像逃难似地离去。

回到营内,他径自冲进小帐,一个人呆呆的坐着……

帐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一位老者。

“刘侯,何故悲伤?”

“冷宫,我……”

进来的人,正是冷飞。

他本在帐中静坐,忽听人言,临沂侯情绪不好,于是便匆匆赶来。看到刘光泪流满面的模样,冷飞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里,临沂侯是个极为坚强的人……即便是当初在长安,受李傕郭汜欺压,也从未见他流过眼泪。可现在,他哭得,好像个孩子。

“刘侯,发生了什么事?”

“我……”刘光抹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冷宫,我们与胡人连横,错了吗?”

“刘侯,何故有此问?”

自刘光被唤‘汉家犬’以来,他从来都是坚定的执行着汉帝的命令。

汉帝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

即便汉帝让他杀人,刘光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可现在……

冷飞能感觉到,刘光心中的那份凄苦和悲凉。他坐下来,轻轻抚摸刘光的肩膀,“刘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与老奴说说。可对外,您可千万不能说这些。”

“为什么?”

“陛下何尝不知,与匈奴连横,不异于与虎谋皮。

可时势所迫,若不与匈奴连横的话,陛下在朝中的声音,必一天弱似一天,最终……老奴也不想与匈奴人连横。但以今日之状况而言,与匈奴连横,是最好的出路。”

“我知道,可是我……”

“刘侯,我知你不愿为此事。

但既然陛下诏令,我们就必须要把此事做好。将来会如何,非你我所能顾虑……我们现在要做的,要考虑的,就是助陛下重掌朝堂,恢复我汉家江山的荣耀。”

荣耀?

都与匈奴连横了,汉家江山还有什么荣耀。

这次若真是连横成功,只怕不会比昔年高祖白登之围好多少,必然成为汉家奇耻大辱。

那时候,自己的名字……

刘光闭上眼睛,露出痛苦之色。

冷飞还想要再劝说刘光,却见刘光轻轻摆了摆手,“冷宫,我很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那……刘侯你多保重。”

冷飞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相信,以刘光的才智,很快可以冷静下来。而此刻,不过是他情绪波动之时。

走出小帐,冷飞犹豫了一下后,招手示意一名锐士过来。

这锐士,日间随冷飞一同去了玉皇山。冷飞问道:“你们今日在玉皇山,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许有半点疏漏。”

锐士想了想,道:“今日主公在城里转了转,便生出往玉皇山一游的想法。不过,在玉皇山我们遇到了一些人,主公似乎与那些人认识,在一起说了一会儿……”

锐士把事情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冷飞,冷飞听罢,眉头紧锁。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他历经过世态炎凉,哪能不晓得刘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绪上的波动。

一双细目,眯成了一条缝,心中陡然生出无尽的杀机。曹朋,又是那该死的曹朋……他几次破坏了陛下的好事,如今更动摇了临沂侯的信念,使临沂侯对陛下生出不满。此子若活着,必为我大汉之灾难。若不能尽快除去,这次出使,只怕会徒生波折。

上一篇:刑徒 下一篇:篡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