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卿卿不言(157)

作者: 若北南倾 阅读记录

“我没怎么疼过你,向来严厉居多,这些年我们南北分隔,见的也少,母女之间似乎生分了。可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管别人如何尊重你,高呼一声‘公主’,但在我与你父亲眼里,你不过是个小姑娘,笨笨呆呆的,不知道高兴和不高兴。此后成家,便做不了小孩子了,不管你裴伯伯与子桓怎么顺着你,你也要晓得,你该有自己的责任。”长公主伸出手,碰了碰陈知沅的脸,“好了,不说了,你心里都明白。现在朝前走,别回头,听话。”

他们要朝前走,万事要朝前看。

这话阿娘从前也说过的。

陈知沅其实很少回想与阿娘之间的事,她幼时一半时候待在宫里,一半时候待在长公主府,比起长公主,太后倒是更亲近些。后来从宫里搬回长公主府,长公主一向严苛,对陈知沅慈爱少,严厉多。陈知沅在宫里学习的时候,总能想出法子躲懒,当时还是太子的王君也拿她没办法。回了长公主府后,永康侯一向是听长公主的,陈知沅求助无门,每日被拎着早起读书,日子过的很“艰难”。

先王崩逝,她大病一场,整日浑浑噩噩意识混沌,长公主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抚慰她,能做的不过也只是将平日的严厉放松一些,免得陈知沅费神费脑。于是陈知沅从此消沉下去,碌碌无为,到了现在。

长公主夫妇这几年几乎住在文乐郡,他们一家人见面也少,现在想想,这些年是如何和阿娘相处的呢,往日里从来想不起的,现在逼着想,也能想出来。自己还年幼,还在王宫里不知疲倦地疯跑,还在长公主府撒娇要父母亲疼爱的时候,娇娇的,说些硬气话,却总被长公主残忍地剖开,无情打击,叫她觉得自己是平庸人,所以困苦之中,还要加倍努力,所求的,只是成为母亲那样的人。陈知沅幼时小小的心愿,其实不过就是,不辱没父母名声,不愧对,父母血脉。

“阿娘,我想吃梨膏糖。”

“太医说了,这几日少吃甜的。”

“阿娘,我也想跟着大哥二哥习武,看着真厉害。”

“你一个姑娘家,学这些作甚,一个公主,害怕出门被打么。”

“可是阿娘也像男子一般持笏上朝啊。”

“你不是我,成不了我。”

“阿娘,我们何时可以出去玩儿啊,阿爹说要带我去湖边钓鱼呢。”

“只知玩乐,不像话了。”

陈知沅曾为了文乐长公主这些话难过消沉,自己追逐的目标,想要成为的人,到最后却得文乐长公主一句“不是,成不了”。人人都说陈知沅像极文乐长公主,只有文乐长公主自己,并不这样觉得。

于是满腔的期盼渐渐冷却,拼命要做的事,也都磨掉了兴趣。陈知沅翻着一页又一页的书,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里面却看不出母女之间的未来。

“母亲,今日中秋佳节,也要读书么?”

“书不可不读,功非一日之成。”

“母亲,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很不像您的女儿?”

“你我血脉相连,不必问这样的问题。”

血脉相连,心意却不通。

陈知沅的煎熬难受并没有维持太久,先王崩逝,她淋了一夜的雨,成了“傻瓜”,那些觉得她还能有些作为的臣子也对她失望,唯一还觉得她兴许能清醒起来的,只有几乎避宫不出的太后。太后说,阿卿之才,非常人可见。这话是从前先祖用来说先王的,后来先王果然成才,继位姜王,带领姜国繁荣强盛。太后用说先王的话来说陈知沅,只因先王自己也曾说过,这一代中,唯阿卿最像自己。

她被寄予厚望,厚望之后,是辜负期望。陈知沅从病痛中醒来,她头疼欲裂,脑中昏沉,只记得自己哭到昏厥,依稀还能记得是裴言找到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晓得了。她连记忆都破损了,还谈什么智慧与谋略,她抱膝呆坐,知道自己彻底无望了。

文乐长公主将她接回长公主府,不再严苛对待,只希望陈知沅平平安安不再染病。陈知沅没叫她连这也失望,一日一日渐渐好起来,除了一事无成,什么都很好,能吃能跑能跳,翻开书脑袋疼,但立马合上,不再会有人督促。

“母亲,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觉得头疼。”

“没事儿,有些事还是忘了的好。”

“母亲,我让您丢脸了是么,堂堂文乐长公主的女儿,一事无成,为人耻笑,女儿对不起您。”

“没有,你这样已很好。”

真的很好。

这些年严苛也好,放纵也罢,长公主虽与陈知沅渐渐疏离起来,但母女之间连着筋骨连着血,总能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