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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智恒中短篇合集(14)

「是吗?敢跟我打赌吗?我绝对不会让你投第二块硬币的。」

她又回复冰封状态,原来南极就算会出太阳,也仍然有黑夜。

而我突然发现,她摸耳垂的动作和那只水晶耳环的淡蓝光彩一样,都有点刺眼。

『很晚了,你怎麽回去?』

「我在这附近租房子,用走的就行。」

『需要我送你吗?』

「不需要。我不喜欢让人知道我住的地方。」

『嗯。那麽再见了。』

「你还是可以用英文说bye-bye的,不要怕被我笑。」

说完後,她又笑了出来,拿出一块钱硬币:「记得打电话给我,路上小心。」

我回到家,随手把红豆饼搁在餐桌上,拿出口袋中的纸条,再出门打公共电话。

『请问……』

「不用问了,这里只有我。」她很快地打断我的话:

「你到家了没?」

『已经回到家了。你呢?』

「废话!你电话打假的吗?」

我打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的愚蠢,然後思考着要怎样继续?

「那你干嘛还跑出来打公共电话?」

『不是说好要打公共电话吗?』

「那麽你身上也一定只有一个一块钱硬币罗!」

『对啊!』

「真笨!我们又没打赌。给我你的电话,我10分钟後打给你。」

我不加思索地念出电话号码,连该犹豫该怀疑该兴奋或该婉拒的考虑时间也没。

「嗯。是我。」10分钟後,她在电话那端的开头就是如此简单。

『你的电话只有你,我的电话可未必只有我喔!』

「我相信你一定会乖乖地待在电话旁等我的,不是吗?」

她的笑声透过话筒,反而有种稚嫩的感觉。

『你说对了。』被她的笑声感染,我也轻松多了。

不晓得是因为电话线可以提高她声音的温度,还是电话中的她原本就不冷,

我觉得跟她在电话里聊天是很安全的。

所谓的安全,是我不必担心我脱口而出的任何一句话,会引她射来一支冷箭。

曾有那麽一段时间,我忘了我们只能算是不熟的朋友,或甚至连朋友也谈不上。

有点像是入了戏的男主角,当他情不自禁地搂住女主角并发誓一生一世爱她时,

却忘了在导演喊cut後,她可能只是别人的黄脸婆,拥有与他无关的喜怒哀乐。

或是急着坐taxi去宾馆和有钱人幽会。

也许她甚至会抱怨刚刚男主角的拥抱太紧。

我只记得她打电话来时,刚过午夜12点。

这时的cinderella应该已经换去一身的华服,脱掉那双玻璃鞋。

没有华服和玻璃鞋的伪装,cinderella才叫灰姑娘,而非她自以为的高贵公主。

而当我挂上话筒时,仙女的魔棒失效,我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麽事。

「早上10点整,台北火车站西叁门口见!」记得她是这麽说的。

我却忘了我是如何答应的。

我甚至忘了我是否有答应。

我只是看看墙上指着四点的钟,然後计算着还剩下几个小时的睡眠。

【4:55】〈5〉byjht.

我知道她不喜欢等人,所以我提早到西叁门等她。

但不喜欢等人的人通常会有个坏习惯,就是会让人等。

就像会嫌饭不好吃的人通常都不会煮饭的道理是一样的。

『嗯,你好。』我打声招呼。

「唷!这麽客气?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一样。」她歪着头微笑着。

『去哪?』我问她。

「你听我的?还是我讲你听?」

『那还不是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呀!一个是请求,一个是命令。」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好像很认真地在区分两件容易混淆的事。

「不过不管是请求还是命令,只要让我当家就好了。」她笑得有点狡猾。

『好吧!当家的,您作主就行。』

所以,我发现了跟她在一起的好处:我永远不必担心要去哪里杀时间的问题。

她总是可以临时想到要去的地方,然後挑选出当时她心理的第一志愿。

俗语说:万事起头难。起了头後,以後似乎就不难了。

从那天起,上至看电影逛街,下至坐那班4:55的火车,我们都会在一起。

这样算约会吗?有时我心里会闪过这个问题。

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我们可能像是不做肢体接触的恋人。

除了我们的肢体一直没有交集外,其它情侣们约会时该会出现的现象我们都有。

唯一缺乏的是,我们从不争吵。

理论上,争吵是不好的。

但矛盾的是,人们的感情通常要累积到一定程度,才有资格争吵,也才会争吵。

我常怀疑,是否应该说是我们根本吵不起来,而不是没有争吵的机会。

她讲话的语气像冰,脾气也像冰,生气的样子更像冰。

既使我有熊熊的怒火,恐怕也无法使冰块燃烧吧!?

每当早上起床後,深夜睡不着,下午无所事事时,

我总是会很理所当然地想到她,就像口渴时会想拿杯子倒水来喝。

如果爱情的本质像口渴的欲望,

那麽她只是我解决欲望的过程?还是我满足欲望的方法?

换言之,她是杯子?还是水?

我也常想起一句话:“何自有情因色有,何缘造色为情生。”

为何你会对她产生感情呢?那是因为她的样子已经深印在你脑海。

为何你的脑海里会有她的样子呢?那是因为你已经对她产生感情。

原来生命的本质是个回圈,连爱情也是。

而当我惊觉时,我已陷入了回圈。

唯一可拉我跳出这个回圈的,只有她的水晶耳环,或者说是她抚摸耳垂的动作。

但就像流行歌曲里所唱的:

“爱与不爱都需要勇气,於是我们都选择了逃避。”

她逃避心理对他的思念,我则逃避她有男朋友的事实。

如果在周玉寇面前不能提到黄义交,那麽“他”就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忌讳。

有一次,她模仿电影“流氓大亨”中,锺楚红的对白:

「爱过一次,元气大伤。」

这是她最接近忌讳的一句话。但也只有这麽一次。

我忘不了的原因是因为她也忘不了抚摸右耳垂。

「如果,只是“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假设,只是“假设”,你没有男朋友的话,你会喜欢我吗?』

「“如果”你喜欢我,“假设”我又没有男朋友。你会告诉我吗?」

『“如果”我喜欢你,“假设”你又没有男朋友。你会喜欢我吗?』

在如果与假设之间,我们同时坚持着嘴巴的最後一道防线。

【4:55】〈6〉byjht.

也许,我和她跟典型的情场男女一样,谁也不愿意先松口。

好像先松口的人会背负先沈沦的耻辱,或是冒着被嘲笑的风险。

就像传说中的鹬跟蚌,互不相让的结果,便是等着渔翁来造成两败俱伤的场面。

可惜情场上永远只有鹬跟蚌,从来就没有渔翁。

所以我和她不仅都不是赢家,连输得一败涂地的权利也没有。

不知道是第几次我们同坐那班4:55的火车,我只记得那天仍是个周末。

那次她的话似乎特别多,多到竟然还露出她的腰围。

在火车快到桃园,我正准备等她头壳坏去也露胸围时,她突然转移话题问我:

「听过“4:55”这首歌吗?」

『我没听过。是中文歌吗?』

「是英文老歌,它是“爱你一万年”的西洋原曲。」

『喔。好像有印象了。』

「想听吗?」

『好啊!』

她拿出cd随身听,把耳机的一端放入她右耳,另一端放入我左耳。

「准备好了吗?要注意听喔!」

我点点头。

她用食指贴近嘴唇,比了个“嘘”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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