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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10)

再抬起头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望着她越走越远,而跟她在一起时的往事却越来越清晰。

直到后面的车子猛按喇叭,我才惊醒,赶紧离开那个路口。

『妳知道……』我一看见苇庭便吞吞吐吐,最后鼓起勇气问:

『刘玮亭现在在哪里吗?』

「嗯?」她似乎听不太懂。

『妳的学妹,刘玮亭。』

「哦。」苇庭应了一声,淡淡地说:「去年她考上台大的研究所。」

『可是我刚刚好像看见她了。』

「那很好呀。」

『如果她考上台大,人应该在台北,我怎么会在台南遇见她呢?』

「我怎么知道。」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需要大惊小怪吗?」苇庭说,「即使她考上台大的研究所,她还是

可以出现在大学的母校附近吧。就像你是成大的学生,难道就不能

出现在台北街头吗?」

我听出苇庭的语气不善,赶紧说了声对不起。

她没反应,过了一会才说:「为什么你这么关心她?」

『不。』我赶紧摇手否认,『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我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苇庭叹口气说:「她应该过得还好吧。」

『希望如此。』我也叹口气。

苇庭看了我一眼,就不再说话了。

从那天以后,我知道在苇庭面前提起刘玮亭是大忌;

但也从那天以后,我又常常想起刘玮亭的眼神。

毕业时节又来到,这次我和苇庭即将从研究所毕业。

苇庭毕业后要到台北工作,而我则决定要留在台南继续念博士班。

搬离研究生宿舍前,刻意跟机械系室友聊聊。

平常没什么机会聊天,彼此几乎都是以研究室为家的人。

我想同住一间寝室两年,也算有缘。

「我突然想到一个心理测验,想问问你。」他笑着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孔雀。』我回答。

他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后,恍然大悟说:

「你就是那个选孔雀的人!」

『喔?』

「我们一起上过课,性格心理学。」他说,「难怪我老觉得看过你。」

我笑了笑,也觉得恍然大悟。

『你选什么?』我问。

「我选牛。」他说,「只有牛能确保我离开森林后,还能自耕自足。」

『你确实像选牛的人。』我笑了笑,又问:『那你毕业后有何打算?』

「到竹科当工程师。」他回答。

『然后呢?』

「还没仔细想过,只知道要努力工作,让自己越爬越高。你呢?」

『念博士班。』我说。

他似乎很惊讶,楞了半天后终于下了结论:

「你真的不像是选孔雀的人。」

连他都这么说,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第十六章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

由建筑的样式和材料看来,应该是四十年左右的老房子。

这房子在很深的巷弄里,有两层楼,占地并不大。

楼下有间套房,还有客厅和厨房;楼上也有个房间,房间外有个浴室。

房子周围有大约一米五高的围墙,围成的小院子内种了些花草。

这房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楼梯并不在室内,而是在院子旁围墙边。

楼梯是混凝土做的,表面没做任何处理,保留了粗犷的味道。

经过长年风吹日晒雨淋,显得斑驳而破旧,有些角落还长了一点青苔。

屋主把楼下的房间稍微清理一下,然后把所有杂物堆在楼上的房间。

因此他虽然把整个房子租给我,但只算我楼下房间的房租。

房租便宜得很,我觉得很幸运;唯一的缺点是楼上看起来有些阴森。

不过这没关系,我考虑把它借给电影公司当作拍恐怖片时的场景。

苇庭在我搬进这里后的第三天,离开台南,到台北工作。

她走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过日子?

不知道该吃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入睡;

更不知道该如何不想起她。

相聚的时间突然变得珍贵,我开始后悔不够珍惜以前的每次相聚。

我空闲的时间比较弹性,星期三或星期四都有可能;

但她空闲的时间一定是假日,而且假日不一定空闲。

刚开始分离时,我大约每两个星期上台北找她。

我们会一起吃个饭、逛逛街、看场电影、出去走走。

后来这种时间间距慢慢拉长,变成一个月,甚至更久。

如果你每天看着一棵树,即使连续看了一年,可能也看不见树的变化。

但如果你每10天或是每个月才看一次树,你可能会发觉:

树干粗了、树枝长了或弯了、叶子多了而且颜色变深了。

我每次看见苇庭时,都有这种感觉。

甚至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棵树已经变得陌生。

有次我到台北找她,那天下着雨,打算出去走走的念头只好作罢。

我们在一家意大利面餐厅吃饭,餐厅内几乎不亮灯只在餐桌上点蜡烛。

苇庭一定会认为很浪漫,但我觉得点那么多蜡烛只会让空气变糟而已。

微弱的火光中,她显得娇艳,有一种我以前从没看过的美。

离开餐厅后,我撑起她的伞,她的伞有些小,于是我们靠得很紧。

我很讶异她似乎变高了,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踩了双高跟鞋。

可能是她穿高跟鞋的关系,我已经不容易掌握她走路的速度,

只得快一阵慢一阵地走,配合她的步伐。

以前在台南时,别说是步伐了,我们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相当一致。

我们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在巷弄间随处走走。

记得第一次跟她吃饭时,饭后也是这般漫无目的乱走。

『说真的。』我想起那时的对白,便停下脚步说:『我们要去哪里?』

苇庭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似乎也忆起当时的情景。

「说真的。」她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我也笑了起来。

在那短暂的一分钟内,我们同时回到过去。

「我们要去哪里?」苇庭说,「我不知道。」

『嗯?』

「我们要去哪里?」她又说,「我不知道。」

正想问她为什么重复两次自问自答时,她却怔怔地流下泪来。

我右手把伞撑高,左手环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

「你该走了。」

她停止哭泣,轻轻推开我,然后用手擦了擦脸颊,勉强挤出笑容。

上了出租车,隔着紧闭的车窗跟她挥挥手。

车子动了,她也往前走,那是她回去的方向。

车子在雨中的车阵走走停停,有时甚至比她走路的速度还慢。

我望着窗外,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然后又看见苇庭。

她并没有看见我,只是往前走。

而我随着车速忽快忽慢,有时看到她的正面,有时看到背影。

车子停在一个路口,红灯上的数字为88,雨突然变大了。

车窗越来越模糊,苇庭的背影也越来越远,最后她转了弯。

绿灯亮起后,她的背影已消失不见。

「是女朋友吧?」司机问。

『嗯。』我回答。

「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他说。

『谢谢。』我挤了个微笑。

然后我闭上眼睛,回忆脑海里所残留的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看来有些陌生,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慌。

第十七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她在一起时的甜蜜感觉渐渐减少。

或许甜蜜的感觉并未消失,只是离别时感伤的力道实在太强,

以致在每次跟她相聚于台北的记忆中,感伤占据了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