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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30)

在外面站了好几个钟头,身心俱疲,我睡得很沉。

但睡到一半还是被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下楼打开门看到十几个学生。

「我们来报佳音!」他们说。

说完他们唱起歌,我越听眼皮越重,几乎分不清哈利路亚和阿弥陀佛。

「耶诞夜会有奇迹喔!」唱完后,一个黄头发的外国男生说。

他的中文不太流利,我把「奇迹」听成「鸡鸡」,不禁吓了一跳。

再回去睡觉,醒来后已经快12点了。

户外隐约传来耶诞歌声,更显得屋内的安静。

虽然平安夜以宁静和平安为幸福,但此刻的静谧却让我透不过气。

坐在床缘发呆了几分钟,决定找个吵闹的地方。

这种日子的这个时刻,我所知道的可能有声音的地方就只有yum了。

第四十八章

一进到yum,果然如预期般,店内几乎客满,幸好吧台边还有个空位。

「merrychristmas。」

我才刚坐下,右边传来这一句。转头一看,是martini先生。

『merrychristmas。』我也说。

他今夜照例又打条领带,图样是由一幅画制成。

这次我认出来了,是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小云非常忙碌,将我的咖啡端过来时只说了声耶诞快乐,便又去忙了。

店内很热闹,洋溢欢乐的气氛。所有人高声谈笑,或畅快举杯。

我和martini先生像怕冷的南极企鹅,当所有企鹅在冰雪中玩乐时,

只有我们两只企鹅蜷缩在角落里避寒。

身为南极的企鹅却怕冷,我觉得很可笑,也有点可悲。

「有空吗?」martini先生说。

『嗯?』

「我想说话。」他说。

『有空。』我回答。

「故事很长。」

『我有一整夜的时间。』

「念大学时,我有个女朋友。」

这是martini先生的开场白。

然后他说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以及她的样子。

他是个话很少的人,但叙述她的时候,却显得琐碎甚至有点啰唆。

我安静聆听,不曾打断。其实这段叙述的重点只有:

女孩大他两岁、在一次联谊活动中认识、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他爱她,是一头栽进不管死活的那种。

「一考上研究所,我很兴奋,立刻跑去告诉她。」他喝了一口酒,

「但她用冷静的口吻说:我还要念两年研究所、当两年兵、出社会后

至少还要有两年奋斗才能小有经济基础。」

『她说这些做什么?』我插进第一句话。

「意思是说:等我们真正能够在一起时,最起码也要等到六年后。」

『那又如何?』

「她25岁,六年后已经30多,不再年轻了。」

「我说我会很努力赚钱的,不念研究所也行。她却一直摇头。」

他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后,说:「然后她说了个心理测验。」

『什么样的心理测验?』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吃了一惊,没有答话。

「你也玩过,对吧?」他看我点了点头,便接着说:「她选牛。」

『牛?』

「她希望稳定,生活才会有重量,不会像生活在月球一样。而只有她

将来的另一半经济条件够、事业有基础,她才会觉得稳定。」

『这点你做得到啊。』

「但至少还要六年。不是吗?」

他捻熄了烟,静静看着面前的空杯子。

『然后呢?』我问。

「她说我们先分开,等六年后我事业有成,有缘的话就会再聚。」

『六年到了吗?』

「去年就是第六年。」

『那她呢?』

「我们约在校门口碰面,在耶诞夜时。」他摇摇头,「但她没来。」

『她……』我接不下话。既然她没来,想必他也没遇见她。

「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女孩并不够爱你。」

小云突然出现,问了一句。我吓了一跳。

「无所谓,只要我够爱她就行。」martini先生回答。

『现在这么忙,妳……』我对小云说。

「小兰可以应付。」她笑了笑,「听故事比较重要。」

小云端来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说:「这杯drymartini,我请客。」

「谢谢。」他点点头。

「也许六年之约只是分手的借口。」小云说。

martini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淡淡地说:「我不愿意这么想。」

「对不起。」小云似乎不忍心,「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他说,「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她。刚开始的两年,

也就是我念研究所的时候最难熬,那时我常在墙上写字。」

听他这么说,我联想到房间墙上的字。

「当兵那两年,我想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够稳重,所以她

看不到未来。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很邋遢,牛仔裤如果破洞

还是照穿不误,而且看电影逛街都穿拖鞋。」

martini先生端起那杯drymartini,喝了一口后,接着说:

「退伍后,我刻意改变自己,随时打条领带,上班或放假都一样。」

「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小云说。

「领带代表男人的事业,唯有合适的领带才能衬托男人的身份地位。」

『有这种说法吗?』我很好奇。

「这是她说的。」他回答。

我看了看小云,小云也看了看我,我们都觉得这种说法不客观。

「工作后这几年,我升得很快,收入也算高,但还是不习惯打领带。

西方人的前辈子一定是吊死鬼,所以才保留着勒紧脖子的习惯。」

说完后,他勉强笑了笑,然后说:

「真好。她走后,我觉得大部分的我已死去,没想到我还有幽默感。」

我和小云也笑了笑。

「我只要无法排解想念她的痛苦,便会来这里。」他叹口气,「她是我

右边的石头,如果不能再见她一面,我只能在原地等待和想念。」

『可是她既然已经失约,你何不……』

他摇摇头,算是打断我。说:「我常幻想她一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我,

只要我习惯打领带后,她就知道我已有事业基础,便会出来见我。」

『你今天打的领带,就很适合你。』我说。

「是吗?」他低头看了看。

『而且你以前都会摸摸领带的结和下襬,今天一次也没。』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

小云看了看我,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

「也许我已经习惯打领带了吧。」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尽。

「我早该想到,她选择在耶诞夜碰面是有特殊意义的。」

『什么特殊意义?』我问。

「耶诞夜会有奇迹。她应该是暗示:我们的重逢,正需要奇迹。」

我和小云都没接话,生怕说了不恰当的话,对他太残忍。

「去年和今年的奇迹都没出现,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了。其实我心里

明白跟她在一起是种奢望,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说完后,他便沉默了。

我们三人沉默了许久,我决定打破沉默,便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猜猜看。」他说。

『你一定选羊。』我说,『只有选羊的人对爱情才会这么执着。』

「猜错了。」

「那你选什么?」小云问。

「我选孔雀。」他说。

『为什么?』

我因为太惊讶,突然叫了一声,店内有四个人同时转头朝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