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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不哭(246)

杨屿, 杨屿,杨屿。

杨屿走到戚洲面前, 就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不能再生的骨骼是不是注定要成为听力的代价?他第一次听到了戚洲叫对自己的名字,不再是杨举,是清清楚楚的杨屿。

爸爸妈妈曾经说过,屿是大海中的最珍贵。

戚洲还不能动弹,整个人固定在床上,蜷缩成一个受惊吓的姿势。这个姿势他也见过很多次了,听不见的人可能向来胆小,就像他们的七七一样,是一只弱小的小鸟。他走到戚洲的床边,精神丝先一步抵达戚洲的皮肤,伸向受了不可逆创伤的背部。他还看不到那里究竟伤到什么地步,但是往常可以探知的皮肤变成了冰冷的金属。

就连精神丝都感觉到了不同和可怕。

“屿。”戚洲这时候笑了笑。

杨屿却笑不出来,白色的床单上还有星星红点,是来不及换床单而留下的血迹。

他拉起戚洲的手腕,俯下身去,两个腕口的内侧都多了一个十字的缝针口。做了这么大的手术,戚洲目前还没穿上衣服,身体的正面是一件开放式的罩衣,领口漏出来的胸口也有一个十字。

3个,还有3个没看到。

杨屿摇了摇头,将脸贴在戚洲冰凉的掌心上,再一次摇了摇头。

他一摇头,泪水就从深邃的眼窝里摇了出来。

泪水来得太快,太凶猛,就像是毫无预兆的洪水。在流出来之前竟然全面攻陷了杨屿的整排眼睫毛,将紧闭的上下睫打湿。原本就是黑色的睫毛并不能显示出变湿了,只能被看出来,会忽然一下子变沉,卷翘变为了下垂。

杨屿将鼻翼贴靠在那个十字上,闻了又闻,全部都是药水的气味。而那颗微型炸.弹会在这个十字下面么?不一定,或者说,肯定不在。

高塔的人才不会这么傻,直接把埋入地点标出来。这只是切入口,炸.弹一定用长长的针管或者弯曲的设备送入找不到的地方。

那么多血管、肌肉、骨骼,它们会在哪儿呢?它们究竟被藏到哪里去了?杨屿闭着眼睛像是不能动弹,如同脊椎骨全面断裂的人是他。眼睛里的湿润越积越多,终于不堪重负,一颗明显的液体凝结在睫毛尖上,朝下落进戚洲的掌心里,转瞬不见。

而无论他的精神丝如何缠绕,戚洲的丝都未曾回应。

“屿。”戚洲的手指在这时动了动,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爱哭。在这一场手术里,他为自己的恋战和冲动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但是这个代价里不包括要杨屿掉眼泪。早知道杨屿会哭,自己就过几天再和他见面了。

“屿。”戚洲再一次用力地说,熟悉着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杨屿这才睁开眼睛,通红的眼睛,再也没能收好自己的冲动,跪在病床前捧起了戚洲的脸。

他们上一次亲吻是在什么时候?没有人会记得这些。但是杨屿总是忘不掉他们的种种第一次,在沙漠里的悸动,在简易避难装置里的窒息,还有在水族馆浅海区域的光芒。但是稍纵即逝,就像他们的觉醒,不给人反应机会,刷地就过去了。现在他们都是向导,而向导和向导的过分亲密,是整个基地的禁忌。

那么一个向导亲吻一个向导呢?

杨屿还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估算不出这样做的代价。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再一次拥有了失去的意义和重量,那些从10岁之后就失去的,用另外一种方式回到了身体里。就好像这些年一直聋了的人是自己,直到方才才骤然恢复听力,重新听到了世界的反应。

他的手和精神丝都不受控制,朝着戚洲的后背去。

一只手勾住戚洲的脖子,将来不及躺回去的人拉向自己的胸口。杨屿像是麻醉没有褪掉,有点茫然,眼睛通红,红着眼睛吻住戚洲干裂的嘴唇。

当手指碰到那条全新的脊椎骨时,戚洲轻轻地喘气。

戚洲仰着脖子,一直以来他们的亲密都发生在不能见人的房间里,杨屿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紧紧搂着自己,亲自己的嘴,咬住自己的舌头,还笑。他多么坏啊,他太坏了,会亲着自己的脖子,却从来不说喜不喜欢自己。

当他的手指碰到那条全新的脊椎骨时,戚洲倒吸凉气。他不怕疼,怕杨屿觉得自己不漂亮。

没关系啊,杨屿皱着眉头,两条英气的眉毛这会儿竟然痛苦地往下垂似的,眼睛里饱含水分,泪水滴向了戚洲的面颊。没有关系,还活着就好,哪怕那条骨骼再也不会有温度,哪怕那片后背再也无法平整。直接摸到的不再是肌肤,而是金属,一节节裸露在外,光滑,冰凉。

从颈椎一直滑到了尾椎骨。

没有关系啊,只要戚洲活着就好,杨屿不敢闭眼睛,因为他知道一旦闭上眼睛就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