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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祁贵女(210)

作者: 冬雪傲梅 阅读记录

这少女小小年纪,便受封郡主,她的承诺,自然不可视同戏言。

可是,他并不想让人说他们封家挟恩求报,毕竟这点举手之劳的事情,说不上什么大恩情。封家虽然只是小小方寸间的一户平凡人家,却也有自己的品格、风骨。

但又如何能拒绝的了?望向那双闪烁温和笑意的晶亮眼眸,只觉得是这辈子遇上的最为难的事情。

这枚令牌,收下与不收下,都是为难。

却听封老夫人一声叹息:“我儿,郡主一番美意,便收下”眼角眉眼俱是松乏了些,初见之时的凌厉也消减了几分,深深的望着站在身边却犹如松竹的少女,心下一片涩意。

想她当年离开蓝家时,是何等的潇洒。虽然那潇洒中夹着苦涩与绝望,却并没有半分懊悔之感。她本就是行事干脆利落的女子,爱就爱了,走就走了,拖泥带水向来不是她的风格……如今年纪一大把了,却是犹豫不决起来,还要让晚辈替自己做主。

她给了儿子一块令牌,不过是变相告诉自己,她会将此事隐瞒下来,不会告知旁人。若有一天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亦可以寻她作证。

封老爷愣了一下,便伸手接过,少女清朗的嗓音响起,如一汪泉水般涓涓:“如此,锦甯告辞了,诸位请回”话音干脆利落,甚是痛快。

一行车马渐渐远去,除了久久喧嚣的尘土,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封老夫人陡然如同大病初愈般虚弱了下来,不懂为何那还未及笄的少女却有这般气势,让她背脊夹缝里都透着战战兢兢。正要招呼婆子扶她回房,一旁却伸出一只男子手臂来,扶住了她的臂膀。她一震,侧眼看去,却是儿子严肃认真的面庞。

“娘,儿子想和您谈谈。”

封老夫人怔忪的看着他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的不是么,她这儿子虽然看似是谦和老实的软性子,但他从小便聪明伶俐,心思细腻,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异常?

“你跟我来。”

封老夫人使人紧闭了门窗,只留了儿子说话。封老爷扶着她在软榻上靠坐下,自己则如同稚儿一般蹲坐在她的脚边。封老夫人眸中忽然一热,多少年了,儿子长大成人,却是许久不曾这般亲近的和她谈心过了。

她伸出手摩挲了一把儿子的发迹,也有了花白的痕迹。她老了,儿子也老了。

可是他到如今,还不知道他的亲爹还活着。若非那少女出现,只怕连她都要以为,那个曾在她心中如同天人一般存在的男子,早就消逝了。

封老爷心中一动,并没有急着开口追问。

“我儿,为娘……你爹其实并不姓封。”既然有了开始,那么之后,是如同流水一般的宣泄。

原来当年封老夫人伤心绝望的离去,却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真的不能有孕。那本身便是一个骗局,又如能隐瞒的纹丝不漏。早年她女扮男装从军,没多久便被一位老军医认出了女儿身。老军医怜她不易,帮着隐瞒了下来,认了她做干亲,不过却要她跟在自己身边。一是方便隐瞒,二来也顺便传授她一些医术。老军医虽然只是精通皮外伤,但医理一道都是相通的,她又是心细如发的女子,竟是学的青出于蓝。

小产之后,听说自己不能再有孕,她的确消沉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时,她并没有生出离开那人的心思。即便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就算只是留在他身边,她也甘愿。但时隔不久,她便发觉了不对劲,月事迟迟不来,身子也多有不适。她为自己把脉,才发现,之前的一切竟是个谎言。

她从前与男子混迹的多了,行事直爽鲁莽,可是经历了那事之后,却是婉转许多,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节。正妻见不得她们这些妾氏有孕,而那人对她有一份军中情谊在,因而颇有敬重,本就是正妻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如何能容得了她的孩儿?

一时之间,她便在骨肉亲情与对那人的一往情深里难以择决。

其实说起来,只是因为她还不够信任那人罢了。他对她的爱,不如她厚重。他对她的情,不如她深切。情之一字,处理不得当,便伤人伤己。又因为第一个孩儿的折损,令她对他心有怀疑,因此,在发现自己又怀孕之后,并没有选择立刻告诉他。

高门豪宅,非她所愿,她求的,只是那一个人,那一份心。既然求而不得,她留下,甚至有可能牵累了孩儿的性命,不如远走。

找一个院落,与世隔绝。

她太了解他,所以走的不远不近,也果然如她所愿,她和孩儿,从来没有被找到过。

毕竟,他要找的只是一个孤身的妇人,而不是这样有老有少的一家子。

蓝锦甯的出现,让她以为是他找到了自己,可是,最后却只是虚惊一场。

“娘,您是说……”封老爷吃惊的望着鸡皮鹤发的母亲,她的褶皱深深,填满心酸,她的眸间盈盈,充斥水光。从前的坚强消失的半点都不剩下,仿佛真真只是一个老弱妇孺了。

“是,你是他的儿子。儿啊,你可怨恨娘,让你、让你从小就没有父亲……”

他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他正当少年,一定会愤然离去;如果他正当青年,一定会怒目而视;如果他正当壮年,一定会不折不挠……可他不是,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膝下儿女成群,性情中的些许棱角,早已平整圆滑。

他只是紧紧的握着母亲的手,微笑的望着她:“孩儿,不怨。”

封老夫人一瞬间如同大水溃提,珠落不停。

他不怨,然而她呢?

情之所钟,何以封心?心之所系,怎能锁爱?

看得开,少年亦可笑苍天;看不开,老妪何能破红尘?

……

“为何赠他蓝谕令?”阿常对着马车中的少女翕动嘴皮,在旁人看来,很像是窃窃私语。

马车边上的护卫早都被阿常打发到一边去,姚黄魏紫很是有颜色的主动下了马车跑去跟别驾车上的马夫挤在一起——她们也算是半个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留下郡主和世子单独相处。众人都以为他们是小儿女要说悄悄话,自然没有不肯的。

不要跟他们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咱不拘小节也不要说这样不合礼数,真要守礼法那他们也就不是什么暗卫了

至于王府的暗卫,十个有九个都是知道自家世子的心思的。虽然世子爷的情绪从来都不表露在脸面上,可都从京畿追到雁乐去了,还不明显么?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两方人虽然曾经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的心思倒是有志一同的。不管那边,都已经笃定,对方便是未来的“郡马”“世子妃”,对待他们二人的相处,自然也就不知不觉的宽容了许多。

一边是窃喜着自家世子爷总算是抱得美人归,就算还要等等,但这事也就不离十了;一边是高兴小主子得了如意郎君,不说以后如何,单看现下这场面,就知道世子定然是个长情的,别忘了,世子可是已经十七了别家的少年,这时候早就娶妻了,说不定连儿子都有了

让这样众望所归的小两口私下说说体己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却全然不知道他们全都料错了——阿常跟锦甯说的事儿很正经,可就是因为太正经了,连他们都不能知道,因而,宁可被错认成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说什么悄悄话——看这事儿纠结的

“到底是我蓝家血脉……”锦甯幽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太过世故与沧桑:“阿常,我始终与你不同。”

“我与你不同”,不是讽刺,亦不是羞恼,而是真正的阐述。

那厢沉默了一会,又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戳破这层纸?”阿常冷面冷心,可其实,只是他的思维比旁人更直接些罢了。在他看来,不如不说不懂,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离去,不是更好?“有时候,我真是不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