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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将军(310)

天又一次地黑了下来。

当贤王从侧门悄然进入王府之时,束慎徽还在安眠。

他已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昨日,北方大捷的消息送到,他谁也没见,哪里也不去,合眼睡了下去。这一觉,睡得绵长而深沉。

王府知事到来,叩门声起,他正梦见一个女子。她长纵战马,横越铁山。大风吹得她战裙狂舞,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满天黄沙之中。正当他无限惆怅之时,她在马背之上蓦然回首,竟是笑靥盈盈。梦中的他只觉心下一阵狂跳,刹那热血沸腾,待纵马直追,梦境却因耳边传来的杂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睁开泛红的眼,发现自己还卧在寝堂之中。窗外天又转黑,恍惚之间,他有种不知何年何月又何地的茫然之感。唯一的真实,便是他那带自梦里的犹大作着的心跳。

他在黑暗中坐了片刻,待心跳慢慢恢复,吁出一口气,燃烛,过去开了门。

知事朝他行了一礼,道贤王来了。

从那日斩杀高贺过后,他和贤王,便再无任何的私下往来。

束慎徽命知事将贤王请到昭格堂。片刻后,当他更衣完毕,出现在贤王面前之时,他的面上含笑,精神奕奕,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贤王却是不同。他的面上也带着笑,然而那笑意,却显得有些勉强。落座后,他望着束慎徽,几度欲言又止,更显心事重重。

“皇伯祖有事,尽管直言。”

贤王顿了一顿,终于,开口说道:“殿下,我今夜此行,是受陛下之托而来。”

“陛下有话,托我转达。”

第113章

少帝对贤王说,他的皇位本就是侥幸所得,原非天命,虽勉强为之,但终究是天性冥顽,资质愚钝,力不能及,不但如此,德不配位,祸人殃己。

天下当以能者居之,这个道理,他到如今才明白过来,亡羊补牢,但愿为时不晚。他已将遗旨烧掉,对天发誓,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事。

贤王当年让位于圣武皇帝,缔造了一段棠棣生辉的佳话,珠玉在前,他理当效仿。

贤王的语气本就凝涩,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束慎徽。

烛火映出他静听的一张面容。

贤王定了定神,从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取出带来的一道书简,躬身双手奉上。

“此为退位诏书,陛下委我转呈殿下。陛下说,他的三皇叔,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天下的皇帝。相关事宜,包括何时公布天下,一切都请殿下定夺,他无不遵从。”

贤王托着书简,等待束慎徽接过。

束慎徽纹丝不动:“请将此物交还陛下,转告陛下,勿妄自菲薄。我知他之能,可治世,可济民。”

“另外,我也有东西,皇伯父既来了,劳烦代我一并呈给陛下——”

他起身,取来一道奏折,“这是元旦大朝会那日我曾呈上的请辞折,皇伯父应还记得,当时陛下未准,收了回来。也是承蒙陛下之恩,容我摄政至今。国战已胜,我这摄政王之位,这回真的该卸下了。”

他再取来一口匣,放下后,打开。贤王一眼认了出来,里面装的是当年明帝临终之前封他为摄政王时亲手系在他腰间的那根九环金玉腰带。当时贤王就在近旁,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兄弟情深,何等感人。

“腰带为摄政之信。今日我既去衔,此物,理当归还。”

他淡淡说道。

然而贤王的心情,变得愈发惨淡了起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如若日悬长空,天生耀目,什么也无法掩盖其光其华。但那光华落入人眼,便成了能割到自己的锋芒。

他的这个侄儿,便是如此。

他是高祖之孙,圣武皇帝之子,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有经纬之才、治世之能。

今日虽然传出消息,少帝昨夜指敦懿太皇太妃假传伪诏,并当着她面烧毁。但实情如何,贤王心知肚明。

那遗诏必定是真。至于明帝临终之前,何以一边亲赠腰带,一边又暗留遗旨,贤王也再清楚不过——明帝不信自己的这个皇弟无意于皇位。

他都如此,何况别人。

但是,从头至尾,贤王却始终相信,自己的这个侄儿,他对宣政殿里的那个位置,从无有过半点的占有之念。哪怕是他当着少帝和百官之面斩杀高贺之后,贤王也是如此认定。

当日的那件事,在别人的眼中,是摄政王剪除拥护少帝的势力,独揽大权,和少帝彻底对立。

但在贤王这里,他却仿佛感到了某种宿命般的通向不归路的决绝。

他希望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他的预知是个错误。

贤王定立了片刻,蓦然回神,仿佛为了挽回什么似的,匆匆解释了起来:“殿下!陛下做了什么,你或还不知。他已下令将刘向调回,命他接掌地门司。所谓先帝遗诏,也是李太妃的矫诏,陛下已经烧掉了!还有兰荣!陛下赐死,虽被他侥幸逃脱,不过,伏诛是迟早的事。殿下,陛下他是真的知错了,他想弥补!何况,殿下既也认定陛下理当继续在位,那便不该这么快便卸担。如今国战虽胜,但朝堂空虚,陛下更需殿下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