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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约(出书版)(65)

人生就是这样荒芜而孤独的旅程,当遇到人陪伴的时候,就自然地产生了无比的依赖。佐这样想着,更加舍不得脱离人群。渐渐地,人们开始列为一队,佐只能看到前面的人的背影,而后面的人也只能看到佐的背影。他们就这样跟随着彼此、又引领着彼此,向未知的前方走去。就在此时,佐的手臂突然被人拽住,随即有些强硬地拉到一旁。

来人的手臂十分纤细,但坚定有力。此人用斗篷遮着面孔,佐猜不出对方是谁。

她被拉离了队伍,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佐不由惊慌,尽全力想要挣脱,“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想和那些人一起走!”

她甩开神秘的蒙面人,可走不了几步,对方又异常坚定地将她拉了回来。就这样来回撕扯了几次,佐一把拽开了蒙面人的斗篷。记忆在脑海里顿了片刻,佐回想起了这张熟悉的面孔——

“你是韩国的公主……?”

墨发、黑眸、淡樱唇,肤若凝脂。眼前郡昇的面孔清晰却又模糊。她沉默地再次拉起佐的手腕,执拗地拽着她,直到她们远远地离开了缓缓前进的人群。这时佐回头看过去,人群正列为一条细长而望不到尽头的队列,沿着巨大的螺旋向看不到底的深渊行进而去。

佐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冷汗都沿着脊梁涌了上来。

郡昇轻轻地说,“你若跟着他们,便会坠入地狱。”

她向前走,示意佐跟着自己。可佐沉吟了半晌,还是回答道,“可我,就是来闯这地狱的。”

郡昇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记得你的样貌。你就是与我立定交易的黑白无常。你是从地狱来的,难道还不了解地狱的事情吗?”

“我不是黑白无常,也不是死神。与你的七日之约是V设下的局,但我与他有对立的目的。”

郡昇似懂非懂地听佐讲完,随即说,“不管你是谁,你不能跟着他们走,那条路的尽头,你会被迫喝下阿凯隆特河水,抹去一切记忆,落入地狱,才有资格为未来的某天转生。既然你要‘闯’过地狱,总是有不想忘记的事情吧。还有另一条路可以去往阿凯隆特河,跟我走吧。”

郡昇步履优雅,举止风轻云淡,就宛若此地并非地狱,却是韩国新政冬末时的梅树林,而她们二人就像前来的赏花者,静静地漫步在美景之中。人在地狱中感觉不到累,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眼前开满了纯洁而美丽的白色花朵,花朵纤细却不见枝叶,仿佛漂浮在黑暗之中。佐不由叹为观止,而花丛之后,则是如海一般宽广、黑暗的河流。

郡昇轻轻说,“这些花就是曼陀罗华,它们后面就是阿凯隆特河,而河的彼岸则是曼珠沙华。彼岸花分两色,两色永不相见,而花叶亦不同存,正如人之生死。过了阿凯隆特河,便去到了地狱第一环,也叫林博。”郡昇发了一会儿呆,又说,“当年我的人生,你们插手确实不讨人喜欢。但我死去之时,却从你眼中看到悲悯之意。我姬郡昇从不愿意欠人什么,送你于此,算是回报了你。但渡河的事情,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佐连忙道谢,眼看郡昇就要转头回去,她不由好奇问道,“你方才说到了此间,人都会下意识随着人流去到地狱,为何你要留在此处。”

郡昇脚步一顿,随即回头过来,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地问,“你可还记得滕鸢。”

那是秦国的将军,佐接口说,“滕鸢将军,记得。那件事后,他被秦国大为信任,出任管理韩国旧领,待百姓如子,立功无数,孤身终老,未曾婚娶。”

郡昇并没有说话,她明亮的黑色双眸似乎闪着湿润的光芒,可泪水那样的东西始终没有掉落下来。良久,她嘴角一挑,“我在等滕鸢,阿凯隆特河畔,我见到我的父王、臣子、甚至秦国的将领,偏偏没有滕鸢。可你这样轻描淡写一句话,却似乎让我见到了他的一生。其实想想,滕鸢那样的人,怎么会来这里,他一定踏上极乐,早日投生了。”

佐不由有些难过,接口道,“现在既然清楚了滕鸢的事情,可以放心地转生了。”

郡昇看着阿凯隆特河畔,想了片刻,“还是算了。我舍不得忘记滕鸢。当年我若信得过他的诺言,怎会让我们两个人分离、孤独到如此境地。”她看了看佐,“我在这里很长时间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对方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你所以为的。滕鸢想报答我,他想让我幸福,我却以为他要的是韩国。以己度人,实在是太愚蠢了。”

郡昇扔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佐,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佐盯着她的背影想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惭愧,郡昇为了记住滕鸢而宁愿永远留在地狱入口。自己却忘记了那么多东西,忘记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和事情。

若再遇到他们的话,他们还会原谅她所做的一切吗?

或许是因为身处地狱,这样的愧疚感瞬间就消逝了。佐整理精神,向着阿凯隆特河畔快步走去。

那条黑色的河水一望无垠,根本看不到对岸。虽然无风,河水却起伏激荡地向岸边拍打而来。即便是最好的游泳选手,估计也根本无法游水过去。

佐有些为难,而就在此时,谁人撑着小船,大声地哼着调子,向她这边行驶了过来。

那声音粗鄙难听,混杂在阿凯隆特河的浪里,显得诡异而奇特。

『你们该倒霉了!可恶的灵魂。

我此来渡你们到河水彼岸。

让你们受火烧冰冻之苦,永陷黑暗深渊。』

“哈!好久没有落网之鱼来到我卡隆的渡口了。”他的船靠近岸边,他的头发花白,而面容却狰狞扭曲,他一眼圆睁,一眼半闭。他侧过脸,用他比较大的那只眼睛打量着佐,随即怒道,“你还没有死!来这里做什么。”

佐连忙说,“我确实已经来到地狱,请前辈帮我。”

“哼!”船夫不再追究她的生死,只是大声地喝道,“这里还有免费的午餐吗?你是否以为自己走错来了天堂。”

佐思考着,这七重门,或许不一定是完全以门的物理形式展现出来。也许面前的地狱船夫,就是七道考验里的第二道。她又看了看面前令人绝望的黑色河水,从口袋里取出了茜色的七日水晶,递了过去。

船夫接了过来,几乎都没有正眼瞧一下,把水晶往口袋里一塞,拿起了浆,漫不经心道,“上来吧。这年头,明明活着却要自甘落入地狱的人,还真的少见哟!”

小舟离开了生之岸,向地狱的第一环缓缓行去。阿凯隆特河水激荡起伏,小舟仿佛一枚脆弱的叶子,随着水流上上下下,颠簸颤抖。光线渐渐暗去了,生之岸的曼陀罗华也看不到了。卡隆突然展开了他粗糙的嗓子,大声地自言自语了起来,“我!在这里已经渡船很久了哟!这条船虽然小,但却很结实。那些死去的人啊,他们不想忘记现世的记忆,却又想要快点经受试炼后转世,就只能来求我了!”

佐回头看了看卡隆,他苍老的面孔在这阴暗不定的光线下显得更为奇怪。

她不由下意识地更加抓紧了小舟的侧弦。就算船翻了,她只要抓住,还是可以迅速爬上来,而且不会误灌自己任何阿凯隆特河里的水。

仿佛读懂了佐的担忧一般,卡隆继续说了下去,“这水啊!可是和你们人间的水很不同的哟!”它比灵魂还要轻,却比罪恶还要重。”卡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羽毛,随手往阿凯隆特河里一丢,那羽毛就好象沉重的铅球一样,瞬间笔直地沉入了水底。

“如果和一般的水一样,谁还需要我的船呢?”卡隆的声音不由变得得意洋洋。

卡隆安静地划着船,渐渐地,小舟已经来到了宽广的河水中央。在这里,佐看不到此岸,亦看不到彼岸,光线变得十分昏暗,而周遭的浪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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