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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175)

雷火的面前,酒杯已经空了。

他呆呆地看着空酒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是少了些什么。

每一个兄弟,每一个朋友,都有属于自己的事要做,这是出征前的惯例,士兵们会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会发泄自己的欲望,消磨时光,打消对战争的恐惧。

老兵,同样也有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在战时,还是在战前对战争的厌倦。

他们与新兵不同。新兵总是在战争来临前兴奋,渴望杀敌,却在真正的残酷体验到来的同时,心理崩溃。

老兵们的心情,则永远是相反的。

一切负面的情绪,总是在被通知即将上沙场前爆发,又在那之后将一切情绪收拢,埋藏,强行压在内心的最深处,回复他们冷酷铁血的军人本色。

或许,自己也该做些什么吧?雷火想。

于是,他有些笨拙地拿起笔,开始给家里写信,一行歪歪斜斜的大字就那样在纸上显现出来:“父亲大人,儿在战场已经杀了三十多个敌人了,要不了多久,儿就能成为百人斩了。到时候,儿就是英雄,你就是英雄的父亲……”

想想又觉得不好,转手涂掉后咬着笔哭思冥想用词用句。

“儿子这次上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爹你自己在家里要好生保重,好好照顾娘亲……”

想想又觉得这话说起来太罗嗦,不象个军人该说的话,想涂掉,偏又有些舍不得。

想学浅水清那样说话条理分明,却怎么也揣摩不出词句。他是苦出身,能认识字已经是很少见的了,要想再学那斯文说话,却是怎么也做不到了。

在他看来,写信比打仗要难得多了。

无双正在营里擦试他的大弓。

他的床铺上,一支支细长箭支整齐摆放着。床头前还生了火,上面挂着个小药罐,碧绿的药汁翻滚,呈现出死亡的幽蓝。

将药罐取下,无双很小心地将手中锋利的箭头浸泡在药汁中。

原本闪烁着锋利铁光的箭尖,在药水的浸泡下逐渐失去了慑人的寒芒,变得黢黑黯淡。

将箭取出来,冷漠的眼神盯着那些箭头,无双的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

如今这箭,失去了那光芒的铁色,却拥有了致命的奇毒。

但在无双的眼中,这些毒现在也不过如此而已。

浅水清说得没错,战争,才是杀死一个人最猛的毒药。

箭上的毒,杀死的只是人的生命。战争的毒,杀死的却是人的良知。

一支箭,一次只能杀一人。一场战争,则动辄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死者失去生命,生者失去仁慈。

好吧,就让自己回到曾经的少年时光,回到那曾经在丛林中自由捕猎的年代中去,将整个世界看成一片丛林。在这片丛林里,只有两种生物。

一种是可供利用的,是自己的同伴,一如丛林中的猎犬,自己最好的伙伴。

一种是可供食用的,是自己的目标,一如丛林中的豺狼虎豹鹿羊牛马,不管是强大还是弱小,都是自己裹腹充饥的对象。

曾几何时,渴望拯救天下的心思,逐渐被这阴暗残酷的现实所粉碎,代之而起的,是挣扎求存的欲望,是冷酷嗜血的灵魂。

“象猎人般狩猎,杀死每一个敌人,绝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无双在口中喃喃着,眼中迸射出如铁精光。

血已冷。

碧空晴曾经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如一片冰湖,湖面已经结冰,任你投进千万颗石子,却无法让冰面有丝毫波动。

然而他妻子死去的消息传来的那刻,冰面上立刻裂出无数条细纹。

这则消息是他在接到出征令前的那刻,由天风人在止水的细作传回来的。这两个消息的接替,当真及时,以至于碧空晴的心情刚为妻子的死所触动,转眼间又为复仇在即而惊喜。

他曾经以为久经沙场的自己不会在乎一个女人的死活,但当消息传来时,他脑中浮现的却全是妻子的身影。

原来,感情也不是那样轻易就可以抹杀的吗?

听说在决定是否株连碧空晴的妻子时,商有龙有鉴于拓拔开山的遭遇,曾力劝国主废弃这种行事做法。

但是国内诸大臣皆认为此时此刻,任何叛将家属都应受到极刑处理。否则天风大军一旦开到,只怕一路所过,众皆降敌,止水军将不战自溃。

碧空晴这一生,十六岁从军,十八岁跟着抱飞雪征战沙场,所负的伤没有上百,十余处总还是有的。

他腿上的那个洞,是浅水清用虎牙给他留下的,脸上的焦痕也是浅水清烧的。

他的鼻骨曾经被天风的军人打碎过,虽然好了,可呼吸每常出现困难。

他的左臂臂骨也曾断过,那是在两年前的一次战事里,和天风人做近身鏖战时留下的。

那是他一生中受过的最重的伤,不仅左臂差点废掉,连带浑身的骨头都被对手打碎打裂好几块。他没有拓拔开山那样的体型,做不了九命战神,可他还是坚持着活了下来,然后继续上战场杀敌。

然后每逢阴雨天,他浑身上下各处伤口就会泛痛,有时候会痛得死去活来。

他为自己的国家付出了,结果,他的国家却杀了他的女人,他唯一的亲人。

就象拓拔开山的义父一样。

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小人,没有抱飞雪慷慨壮烈时的激勇,没有拓拔开山坚持不懈的顽强,也没有范进忠那样对国一腔热忱的死忠,但他毕竟做了一个军人所能做的任何事。

他认为自己已经尽了义务,对得起自己的国家,而他的国家,却把他和拓拔开山一样对待,毫不留情的杀死一切叛将的家属。

在他投降时,他曾寄希望于国主会吸取拓拔开山的教训,谨慎对待此事,那样的话,或许他的妻子能保留一条性命。可惜他还是错了,他错误地低估了止水人吸取教训和反思己过的能力。或者,他是错误地低估了在国家眼中,军人忠诚度的重要性。

可是为什么浅水清就可以允许每一个战败被俘的战士投降对手?为什么别人就不能有这样的大度胸怀?

他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碧空晴的眼中一片火热:“如今,我再不是止水人,与止水也再无任何瓜葛可言。羽文柳,你终将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如此发誓,心底冰湖之下,被压抑的怒火终于狂涌而出,焚起梵天烈焰。

营帐里,拓拔开山温柔地看着阿提。

小姑娘正在为他一针一线地缝制盔甲。

他的体型太过巨大,以至于他所有的衣物都需特制。

那件重型链子甲,是阿提拆开两件链子甲重新为他编织的。细长的铁丝勒入肉里,将那对纤纤小手勒出道道血痕。

“你休息一会吧。”拓拔开山温柔说。

阿提却摇了摇头:“你出征在即,再不赶快做好它,你就没盔甲穿了。放心吧很快的。”

她脸上露出甜蜜的笑。

拓拔开山想了想,才说:“你在国内,还有什么亲人吗?”

阿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望着拓拔开山,眼中柔情似水:“有一个,就是你。”

拓拔开山呆滞无言。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绝妙的配对。

身高近两米,体重三百斤,年近三十的莽牛大汉,偏偏却和一个年纪只有十七岁,体重甚至还不到八十斤的小姑娘在一起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就象是大象配上了小鹿,谁都看不过眼,彼此间却盛开着爱情的鲜花。

京远城的那把火,烧死了一切幸存者的希望,侥幸活下来的人,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后的见证。

在那条秘道中,命运安排着两个人在一起,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光。他们相互依靠,撑起了感情的天空。

佑字营在生活上的态度是宽松的,浅水清在这方面也是最仁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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