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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196)

古来成大事者,敢冒大险。

浅水清常说赌不是好事,久赌必输。可是他同时也认为,到了必须该赌的时候,就必须坚决决绝地赌上一把。

这个世界不是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就还得尽人事,听天命,和命运的安排狠狠地赌上一把,看看老天到底如何待自己。

而今天这一赌,一旦输了,则性命难保!

“清心,给我倒杯水。”

身体靠在软垫上,浅水清懒洋洋地吩咐一个值守士兵。

那名叫清心的士兵,连忙恭敬地倒了杯水为浅水清奉上。

看他那小心劲,就连倒杯水都在惟恐浅水清误会自己。两只手将杯子托起,身体离得远远的,惟恐浅水清有所疑虑。

浅水清看着想笑,勉强低着都,就着水杯喝上一口,然后随口问:“你和那个冷弃熟悉吗?”

清心的脸色一变,吓得跪在地上回答:“回将军,同在一军之中,难免有过接触,但属下实在不知他竟然胆子大到敢行刺将军。”

浅水清张了张口,他本想说你不用跪,我没怀疑你什么,但是想想还是收了声,只是和颜悦色道:“你觉得那个冷弃是什么样的人?”

“暴徒而已!”

浅水清挑起了眉头:“哦?我到觉得他是个英雄。”

清心的心一跳。

浅水清却长长叹了口气:“可惜啊,一个英雄,却不能为我所用。一个国家在即将灭亡前,总是会随之诞生许多英雄的。这个冷弃……可惜了。”

他说话间,眼角流转,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床前的是十名战士,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反应。

或许是震动,或许是感触,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惋惜。

尽管郑时月挑来了最忠心的士兵来卫护他的安全,但是浅水清却知道,这世上永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就这样甘心易主的。

如果是在平时,他或许会跟他们讲道理,谈人生,讲一些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说一些封建社会的某种发展趋势,论一些正邪善恶与大是大非间的对错功过,评一下人事沧桑中桑海变迁。

他会告诉他们,世界的真实面貌就是弱肉强食,道德是一种社会发展后随之衍生的工具。人之初,性本恶,而非性本善。善,是人们用来自我约束和约束他人的一种有用工具,是为了团体发展,共谋生存而发展并逐渐完善的一套系统体系。

而在现在的这个社会里,它还并不真正适用。

他会告诉他们,依附强者,与弱肉强食一样,是生物世界的发展链条中极其重要的一环,那不是一个错误,仅仅是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所有的唾骂,指责,都是一种无意义的行为。

但他同样承认,在对抗强横势力面前,表现出一种无畏的风采,更有一种令人向往的英雄气节。

所以,冷弃没有错,他自己也没错。

无论是对抗还是征服,都是人类世界特有的一种体现。人类因对抗而进步,因对抗而自相残杀。

千百年来,莫不如是,历史定律,不容修改。

可是他最终没说。

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说,他也不认为说这些就一定会有用。

所以,他终究只是道:“在我的家乡,曾经有过千百年的屈辱史。无数次为外敌所攻陷,一次次的被人打进国门。所有的英雄,都是因防御外敌而成名,却几乎找不到几个打出国门的英雄。曾经有位皇帝,有过一统六国的伟大功勋,结果后人的评价,却是残暴凶厉。曾经有位草原之王,打出国门,扬威域外,却因为不是本土中人,而不为所动,甚至讥笑他粗鲁莽夫,不通文略,手段粗蛮。于是,我发现原来所有的能为国家开疆辟土的伟人,原来归根结底,都是一些残暴狠毒凶辣狡诈之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却相信,或许惟有这种人,才拥有杀出一片新世界的气魄与能力。”

说到这,他看着清心,还有他身边的那些战士,缓缓道:“那一段段历史,我曾经反复的读了又读。我发现我早受够了被人侵略的历史,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去进攻,去开辟,去做那残暴的人,而不是那被人残暴奋起还击的英雄。”

“所以,我摒弃道德,抛弃善良,我拿起武器,挥舞屠刀。我无法改变历史的发展必然性,但我却可以站在那潮流的浪尖之上。因为我若不去攻击别人,则就会有人攻击我。这是必然的,无可改变的。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做那个进攻者好了。”

“我很庆幸,我来到了一个强大的国家,给了我可以纵横来去的基础。所以,我甘做屠夫。这世上总有人要做屠夫的不是吗?就象是止水已经注定的命运。这个国家已经注定会亡,不是亡在天风人的手中,就是亡在民变百姓的手中。”

“当忠诚的小船无处可去时,不妨抛弃一切狭隘,寻找那最可依靠的港湾停泊,如此,方可在海浪滔天中有一处栖身之地。历史如潮,国事更迭本是常事。看多了,看惯了,也就会淡漠生死,无谓忠奸了。”

说到这,浅水清突然笑了。他笑道:“这种用利害关系和历史必然进程来解释一切的说法,有时候很难让人接受。但事实却是,它是最真实,最正确的……我知道你们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未必会接受,不过没关系。因为以后,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好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

十名止水战士同时恭身施了一礼,然后有序地退出房门。

最后一个离开的清心,在轻轻关上房门时,深深地看了浅水清一眼。

他什么多没说,但他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钦佩。

他的确听不懂浅水清在说什么,但是那一刻,他却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真得不仅仅是个所谓的屠夫。

……

夜,深了。

驻守的止水士兵依然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丝毫的动静。

浅水清房间中的烛火微微晃了一下,然后熄掉。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方虎站在房顶之上,身后跟着的是夜莺。

他们默默注视着,注视着每一名止水降卒的动静。

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有用,如果那些止水人想杀人,自己现在赶去,怕是根本来不及吧?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却无法就这样离开。

在整个城守府的东方,西方,南方,北方,沐血,雷火,无双,他们都在那里静静守侯着。

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件他们希望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

他们在守侯,守侯他们的将军能安然归来。

今夜,无人能眠。

第二十六章 长弓营

清晨的蓝城,迎来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白色的雪花在空中飘扬出一副绝美动人的画卷,将整片大地粉饰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同时也遮掩住了风雨欲来前的凝重杀气。

浅水清房间外的屋顶积上了厚厚的一层雪,映着晨光薄照,将一缕美好阳光送进了房间中。

浅水清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夜莺那宜嗔宜喜的面容,正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看来我醒晚了。”浅水清微笑道。

夜莺轻轻抚着浅水清的脸:“你大概是所有人里,睡得最塌实的那个了。”

“都没睡?”浅水清问。

夜莺点点头,甜蜜地笑:“你赢了,那些降卒的心,已经重新被你赢了回来。他们给了你信任他们最好的回报。”

信任?浅水清苦笑。

是啊,他赢了,但是这与信任无关。

他只是用自己的生命进行了一次豪赌而已。他赌这些降卒并不是个个都敢愿意如冷弃一样做个勇士;赌他们对止水国主同样不满;赌他们同样是一群赌徒,将所有的前途与命运压在了自己的身上;赌郑时月选人的眼光至少还不是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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