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冁嬮(31)

作者: 辴孍 阅读记录

于是,他便亲手斩去她的双手,让她无法再拿起那个人的一切物事;他砍断她双足,这样一来,她便再也没有机会接近那个人,也不会再企图离开他,逃离他身边;可是这样远远不够,她会谩骂他,会说出让他受不了的钻心话,她还会想方设法去打听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他的话她皆嗤之以鼻,无论是安慰还是规劝,每说一句,她便会驳斥,口口声声强调她有多恨他,这辈子即使不能同那个人再有交集,也不愿与他有何牵扯。她骂他以怨报德,狼心狗肺,要遭天谴,还会不得好死。

他生平无所忌讳,也不理会旁人如何对他评头论足。只有一条,禁止旁人说他恩将仇报!一旦说了,必杀之!

于是,他干脆毒哑她的舌头,刺聋她的双耳并挖去双目,这样一来,她终于肯消停下来,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他可以随心所欲,想留即留,予取予求。她再也无法拒绝他去看她,再也不会说出只言片语关于那个人的话,不会在听到他关怀问切时暴跳如雷。他不允许之事,她便不能做。他可以完完整整的拥有她。

可是,真的圆满么?她已经支离破碎了。

而今,他屠戮了一辈子,一生奔波,一生刀口舔血,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满柔,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对待你,是我该死……”眼角蓦地湿润了,咸泪流涕。他后悔了,追悔莫及。并非为那些诸般杀伐阴谋而悔,而是懊丧自己曾经对满柔的心狠手辣、惨无人道。时至今日,他才翻然回首,试问彼时的自己究竟怀揣怎样的心理,才能乖戾至斯?而今,荒茔残墓之中,孤独孑孓,什么抱负殊荣,统统都成了沤浮泡影,他只想再听她说一句话,哪怕是曾经令他怒不可遏的“我恨你,你这辈子终遭报应,要不得好死”这一句,他也觉慰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凄凉。

可早已注定此求只是妄想,是他亲手毁去了希望,他自作自受罢了。如今的满柔,心中或许有无数千言万语意欲倾吐,可她已经丧失了发音之权,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他觉得讽刺,彼时一意孤行的是他,而今一切终成定局无可扭转时才来悔不当初,真贱。

而关于抛开满柔之外的所作所为,他却固执到偏激,他何错之有?他不过是被上天愚弄,被尘世抛弃的可怜人。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难道可恨之人就没有可怜之处?

人间尘世是口大染缸,每个人打娘胎里出来都是最纯净无暇的婴儿,白得像纸一样,因种种天时地利与人和将每个人都造得五花八门,染成五颜六色,于是无辜被染成黑色的人,就成了众矢之的,然后被这个尘世遗弃。

所有人都去恨他,要除之而后快,又有谁来怜他呢。

满柔,约摸便是这世间唯一怜惜过他的人,也是他亲手将她变成了这世间最恨他之人。

彼时,他落魄江湖,一蹶不振,流浪于市井,以乞讨度日,混迹在一堆叫花子中,又因功力被废而四肢衰弱无力,抢食争不过一群身强体壮的乞丐,被各种凌虐,受尽屈辱,他曾一度想要一死了之,结束自己悲哀的一生。就想,被打死也无所谓,看尽世态炎凉,走投无路,或许死去便再无痛苦。

一群乞丐觊觎他脸上那面纯银铸造的面具,面具之下的皮相是他铭记一辈子的痛,怎能示于人前?他死命相护,却到底没能护住。还被揍得奄奄一息,是满柔推着拉菜运货的木板车途径那座破庙,费力将他拖上板车,又费力拉他回家中悉心照料。以他扭曲偏执的脾性,即饿死街头也决计不会轻易受人恩惠,但他醒来时满柔只说了一句:“我家境清寒,糊口拮据,也并非欢喜多管闲事之辈,大街小巷中似你这般弱丐随处可见,是捡不完的,今日却不嫌麻烦将你捡了回来,你可晓得缘由何在?”

允隈怎知她为何捡他?何况他冷漠惯了,愤世嫉俗,只会以为她之所以大发善心,必怀不可告人的图谋。

满柔续道:“不过是随缘乐助罢了,你同我缘分匪浅,我便将你拉回来救起。”

她知允隈莫名其妙,不晓得原由,解释道:“抛开相逢即使夙缘一节,咱们之间便因缘有双。其一,蝼蚁尚且贪生,我生平最鄙视菲薄轻生、懦弱屈服之辈,从前见过的叫花子虽还有比你遭际更惨的,断手断脚比比皆是,但他们即使沦为残废仍能逆势而求生,人嘛,甭管活法如何,一辈子总是只活那么短短几年,即使苦胜于甜,但至多也只苦百来年,不如意十有八九。那些叫花子给人踢了几脚,再不济也要还赐一踹,明知结果只会被打得更惨,终究还是顽强到底。你给他们拳打脚踢却打不还手,显是不想活了。我偏要你活,倒并非存心与你作对,只是怕你遭遇一时困境便怯懦不前,日后入了阎王殿追悔莫及。倘若再过些时日,解了困厄后你还是想死,那便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