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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客(112)

作者: 假日斑马 阅读记录

商漫的人生从很早开始,就预示了这样的结局,颠沛流离,死在异乡。以至于宗俙接到警方电话时,并无太多惊讶,甚至显得过于克制。

直到颜松影陪她去停尸间认领尸体,商漫才开始品尝出恐惧,面对一具没了呼吸,通体白得像洒上面粉的尸体,她觉得不可思议,脑中闪过的竟还是二十多岁的商漫,曾美丽过、温柔过,和面前的这个面容浮肿的女性,宛若割裂开的两个不同个体。

商漫是被人捅死的,她生活于鱼龙混杂的地界,社会渣滓与生活窘迫得难见光明的人都住在这里,商漫属于后者,她生命中最后一个男人属于前者。

在五十多岁的女人里,商漫算得上风韵犹存,即便浓粉遮不住老态,红唇掩不住嘴角死皮,她依然游走男人之间,那社会渣滓早年丧妻,他们在牌馆里相识,多么讽刺,还是个赌鬼。

赌鬼赌红双眼是六亲不认的,他向商漫索要钱,商漫怎么会把钱给他?何况她自己也捉襟见肘。争执中被连捅许多刀,血流成河,几天后被邻居发现,夏日尸体腐臭,弥漫整个楼道。

宗俙在办火化程序时,还在想死亡是否对商漫是种解脱,她在宗俙五岁时就想抱了宗炀从楼上跳下去,但现在这样死,终究是很冤很冤。

当时思索再三,宗俙还是告知了宗炀这件事,那时宗炀回话的语气平静,她以为不会有事。

宗炀一时不会再醒来,他状态低沉时,简直就像被睡梦绑架了。

无奈,宗俙只得返回楼下,颜鹤径同颜松影在外面花园中聊天,大概谈论到有趣之事,颜鹤径笑得恣意,一如那些在墙壁照片上的他。

宗俙推门,步入星辰笼罩的夜晚,感叹这里的空气太湿了,让人疲懒。

颜松影回头来看她,身穿她买给他的运动衫,脚踩一双牛皮的凉拖,整个人柔得发光,宗俙双眼蓦地酸痛无比,涨得令她呼吸急促。

“怎么了?”颜松影问,拉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颜鹤径也看着宗俙,迷惑地眨着眼睛。宗俙埋头,盯着脚边浓密的草丛,决心不再隐瞒。

“颜老师,你不如上去看看阿炀。”

颜鹤径面对的也是一个熟睡的宗炀,他奇怪于他的多觉,但没有吵醒他,很快就看到了宗炀手中的那些纸,细细看去,每一张都布满黑墨,颜鹤径心中升起顾虑,好不容易抽来一张,借着窗外月色,读了两句。

字是宗炀写的,很多张,没有说过写给谁,但只需读几句,便知写给谁的。

宗炀的笔迹并不好看,一笔一画写得开,没有连笔,颜鹤径曾笑说,阿炀,你的字好像小学生写的,有点可爱。

阿炀的笨拙、不善言辞,小学生般的字体,颜鹤径以前都觉得可爱。他对宗炀说把所想的东西写在纸上,宗炀真的付诸行动,写了很多,挤得每张纸的空间都水泄不通,又一张也没有寄出去过。

颜鹤径把纸全部拿回了房间,内容太多,多数写给颜鹤径,偶尔有几封写给宗俙,其余的都像是宗炀在自言自语,如同学生时代写的日记,语句简朴直白,然而有一些内容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或者字迹潦草,颜鹤径读不通,冥神苦想,看得眼痛,眼球爬满红血丝。

苦熬到后半夜,天已有微光,颜鹤径仍毫无睡意,好似走通了一条迷雾环绕的小路,却发现尽头无阳光和绿植鲜花,还有更多的荆棘险阻。

到了天明,颜鹤径去宗炀房间寻他。宗炀已睡醒,坐在一只墨绿色的藤椅上,望着窗下,床上的被单凌乱,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颜鹤径直走到宗炀身边,蹲下来,仰头看他,唇部几次蠢蠢欲动,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宗炀没有看他,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下巴动了动,眼神是被抽空般的茫然。

“阿炀,”颜鹤径压着声音说,“你给我写的东西,我全都看到了。”

宗炀不为所动,日光显得他特别的白,好像能将他的皮肤刺破。他变成很小一团,恍如自建一个屏障,隔开所有人。

宗俙说,阿炀抑郁时,通常都是这样低迷,他自暴自弃,拒绝和人沟通,总而言之都来源于自我厌恶。

“他有过轻生吗?”

“还没到这种程度,他只是变得格外安静,其实阿炀本身就已足够安静,但这两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不过在他变得焦躁时,他可能会做出许多无意识的事伤害自己。”

颜鹤径懂得了宗俙所说的安静的差别,现在的宗炀,有着痛苦的安静,正在离颜鹤径远去。

宗炀忽然侧了身,盯着颜鹤径看,颜鹤径便抱住了宗炀,但没有得到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