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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客(53)

作者: 假日斑马 阅读记录

醉酒给他超脱的体验,他的整片灵魂都从身体中流淌出来,在空中慢慢飘着,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看不到商漫悲伤苍白的脸,也听不到宗俙的啼哭。

起初一天一杯,之后是两杯、一瓶、两瓶,他不断挑战酒精的极限,醉酒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觉得酒后昏睡的一天里,仿佛在美好幻想中活着。

几年后他有了一个叫宗炀的儿子。喜悦仅持续了几个小时,他又开始喝酒,想到灰暗的人生和烦恼的儿女。

起先宗望桥没有发现商漫精神的不对劲,直到她开始四十八小时不睡觉,抱着宗炀准备从六楼跳下去,她再也不是初见时那样漂亮,嘴唇和皮肤都呈现出病态的白,不再装扮自己,头发像枯草般缠在一起。

但这没有什么关系,宗望桥爱商漫,即使他知道她的精神不正常,一天天衰老,他还是爱她。

他一边酗酒一边照顾商漫,清醒时还有耐心,酒后就开始胡言乱。

宗望桥从没想过戒酒,也没想过让商漫离开他接受治疗,出于疏忽,他甚至没有通知商漫的家人。

商漫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她第一次离开家,宗望桥感到不敢相信,而他选择的应对方式依旧是酗酒,他开始逐渐不归家,短则一天,长达一个月。

那时候宗炀九岁,宗俙开始学着如何照顾自己和弟弟,他们目睹着宗望桥一天比一天颓靡下去,像化脓后永不会长好的伤口。

“阿炀。”

宗炀听到颜鹤径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他很久没有梦到这些事情了,一时恍惚。

颜鹤径说:“医院到了。”

宗炀走进住院部,上到三楼,寻找宗望桥所在的病房。

走廊的地板干净得反出亮光,有些令人眩晕,有零星几个病人推着药水瓶走出来。宗炀对医院始终有着厌恶的回忆,他想到儿时几次模糊的记忆,用鲜血和吼叫组成的碎片。

宗望桥在病房躺着看电视,隔壁床都是年龄较大的老人,病房很小,空气不十分舒畅。

电视播着新闻,宗望桥在吃苹果,熏得黄黑的牙齿用力咬着苹果,汁水乱飞,嘴唇发出极响的咀嚼声。

宗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膝上的一本杂志。

宗炀来到床前,叫了一声“姐。”

宗俙抬头望望他,对他扯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来了?”

“阿炀,没想到你也来看爸爸了,还真是孝顺。”宗望桥脸上的皮全堆在一起,笑了。

宗炀嘲讽地看着宗望桥:“还没死,你可真幸运。”

宗望桥丝毫不生气,丢掉苹果核,两手放在脑勺后,舒爽地向下趟,直直地打量宗炀:“很久没好好看看我们阿炀了,”他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

宗炀黑了脸,不再看宗望桥,认为他们不再有沟通的必要,对着宗俙说:“我就先走了。”

宗俙点点头,放下了杂志,说:“我也要走,一起吧。”

他们也不顾宗望桥的抱怨和咒骂,没回头地往外走。

走出医院大门后,宗炀还是没忍住说:“姐,你不要再来照顾他了。”

宗俙笑着回答:“只来这一次,我可不会再来了,”她叹气,“看他这样,或许有些可怜。”

“可怜?”宗炀冷笑,“我们饿肚子的时候他可不觉得我们可怜。”

宗俙不说话,下巴被围巾圈了起来,她冬天总是穿得特别厚,走起路来好像慢了一些,宗炀也就配合着她的速度。

“最近经常听小逸经常提起颜老师,他好像很喜欢他?”

“宗逸喜欢看书,又喜欢写文章,可能因此想要亲近颜鹤径吧。”宗炀慢悠悠地回答,心情缓和了一些。

“每次我提起他的时候,你都很放松的样子呢。”宗俙笑嘻嘻地看着宗炀,“明明刚才才因为宗望桥在黑脸,一说颜老师,就像要笑的样子了。”

宗炀愣了愣,宗俙趁机挽住宗炀的胳膊,问:“是喜欢他吗?是吗?”

“他那样的人,很难不让别人喜欢吧。”

“说得也是啊。长相好、教养好,还是知识分子,还有...”宗俙思索着,还想继续说些赞美的话。

“遥不可及...吗?”宗炀忽地迟疑了,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宗俙试探道:“阿炀,你从小到大总是克制自己的情绪,是害怕变成妈那样吗?”

宗炀低着头,不说话,却想起那些零碎的纷乱片段,又想起宗望桥的话。

“你不会的啦!有时候也可以放开自己,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不是经常这样对我说吗?”

宗炀想,他到底想要追求些什么呢?从前他一直渴望平淡的内心和人生,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拥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