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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队(111)

雷震就连落到擂台下面的硬币也不会放过,看着他被人揍得满地乱爬,还在那里不停的拾着硬币的可笑动作。就连这间夜总会里最低层的侍应生和舞娘,也没有人看得起他。在这间夜总会的头牌舞娘叶秋就曾经当众说过这样的话“……一个男人可以穷困潦倒,可以郁不得志,但是有手有脚身强力壮,完全可以靠做苦力活下去,却为了几个小钱连男人最基本的尊严都放弃了,那他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围在叶秋身边的舞娘和几个献媚的侍应生,一起连连点头,他们都用讥讽的目光,看着那个在擂台上被一群人围殴。用双手死死抱住头,竟然还能有办法不停的从擂台上拾硬币的小丑。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并没有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至少他们还保留了最基本的脸面,而那个扮作小丑的家伙,连脸都不要了!

真的没有人知道,蹲在擂台上,那个用双手紧紧抱住头部的要害,任由一个或者是几个人围着他拳打脚踢甚至是连吐口水。连脸都不要了的小丑,是一个在四行仓库战场上,曾经死死顶住日本军人反复进攻,为八百勇士们守住一条通路的战斗英雄!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一边挨揍,一边在擂台上到处乱爬,将丢到擂台上的小费,全部拾起来,塞进口袋里的小丑,竟然是谢晋元收的徒弟!

不,在这里,还有一个人,知道雷震是谁!

眼泪,一次次从凌维诚的眼眶里疯狂的涌出,她必须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失声痛哭。她知道,在这个雷震心灵最脆弱的时候,她绝对不能让雷震看到自己!

但是在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哭泣的时候,一个大大的、骄傲的笑容,却在凌维诚的嘴角缓缓绽放。

她就是不相信,能让丈夫谢晋元如此看重的雷震,是一个自暴自弃加入上海黑帮的笨蛋;雷震虽然不喜欢多说话,但是在医院里相处了那么久,凌维诚却清楚的知道,在雷震的身体里,不但有着狼的野性与危险,更蕴藏着像狼一样的孤绝与高傲。像他这样的男人,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经历了那么多的坎珂,征服了一座座高山与河流,战胜了一次次死亡,上海已经没有一个黑帮,甚至是整个上海,已经没有足够的天空,能再容纳下他这样一个人!

所以在这一天,当杨惠敏失声痛哭的跑掉,而雷震明明脸色苍白,却依然准时走出了军营的时候,凌维诚再也无法忍耐自己的好奇与关心,悄悄的跟在了雷震的身后。

杨惠敏的眼泪与绝望的、苍白的表情,让雷震失去了惯有的敏锐,他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师娘就跟在他的身后。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把人生中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了师娘的面前。

雷震现在是狼狈不堪,雷震现在是受尽了所有人的唾弃与不屑,但是在凌维诚的眼里,雷震却真的……好美!

凌维诚清楚的知道,雷震为什么要拼命的赚钱,凌维诚这个旁观者早就看出来,雷震是喜欢杨惠敏的,在同时凌维诚也清楚的知道,为什么杨惠敏会带着一脸的绝望。痛哭失声地跑出了军营。

他们这些男人中的男人,能让他们弯下自己宁折不弯的腰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身为一个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在这种情况下,雷震就算是屈下了自己的双膝。就算他要看着别人的脸色,抱着脑袋去拾取一个个硬币,但是谁敢说他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杨瑞符能带领一批拿惯了钢枪的士兵,去织袜子,去织毛巾,去做肥皂,为了赚钱,雷震就可以把自己当成小丑,就可以在码头上被人绊倒时,默不做声地爬起来。就可以在面对一群收保护费的黑帮成员时。乖乖的把沾着自己汗水的钞票,送到他们的手中,任由他们对着自己露出嘲讽与不屑的笑容。

“马兰。如果你能看到这一幕,你还会软弱得不想爬起来吗?马兰,如果你看到了这一幕,知道有这么多人为了你的医药费,为了帮你重新站起来,而拼命工作拼命赚钱,你还有理由,继续躺在那里,甚至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吗?”

凌维诚终于悄悄的走了,她刚刚走出那所战争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消散。就再次陷入纸醉金迷地夜总会,她就忍不住放声大哭。眼泪还在不停的从眼眶里涌出,她又忍不住放声大笑了三声。在这个时候凌维诚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又哭又笑,什么叫做哭笑不得,什么叫做又是尊敬又是怜爱又是痛惜。

她的丈夫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她亲眼看着雷震从一个太过于刚强,太过于野性未驯地大男孩,为了责任而变成了一个能屈能伸的男人。看着他吃尽了人间至苦,看着他被人任意踩踏,看着那些侍应生和舞女对雷震投过去的不屑眼神,凌维诚不能不哭。但是看着这样一个注定要继承丈夫意志的男人,这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感受着他灵魂深处那股火一样的热情,与天空一样的湛蓝与纯洁,凌维诚又不能不笑!

有了这样一个徒弟,谢晋元就算是只能困守在孤军营里,就算他注定不能再参加战争,但是只要有了雷震,只要在未来的战场上,雷震可以带着谢晋元的嘱托与光荣,驱逐外辱还我河山,谢晋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在这个时候,凌维诚突然想到了《孟子告子下》这篇文章中地几句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凌维诚的身体定住了,她抬起头,凝视着头顶,在一片黑暗的苍穹下,那轮圆月显得是如此的明亮,又是如此的皎洁,带得整个天空都透出了几份银色的光彩。当风过云动,当一抹乌云拦在了天与地之间时,那种等待光明重新来临的期盼,填满了凌维诚的内心。

凌维诚伸手缓缓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水,在这个时候,她地脸上剩下的,只是开怀的微笑。

凌晨十二点半以后,当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时,凌维诚知道,全身伤痕累累的雷震终于回来了。

凌维诚给雷震准备的晚饭,还是像平常一样,几张玉米饼子,外加一碗盐水煮白菜。她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为雷震多做些什么的话,很可能会引起雷震的警觉。而且……像雷震这样头顶蓝天脚踏大地的男人,又有谁有资格去同情他,去怜悯他?!

雷震在吃完晚餐后,他蹑手蹑脚的走向了军营边角,一个竖立着戒哨塔的位置。一直趴在窗边,小心的关注着雷震的凌维诚不由瞪大了双眼,她真的不知道,经历了这样三份工作,不但全身疲惫,更伤痕累累的雷震,不去立刻休息争取恢复体力,还跑到戒哨塔下面干什么。而在戒哨塔上的白俄士兵,显然已经习惯了雷震这种出人意表的举动,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雷震后,又把脖子缩回了衣领中。

在凌维诚小心翼翼的关注下,雷震坐在了军营周边的铁丝网下,就着戒哨塔上晕黄的灯光,翻开了一本厚厚的书,在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本谢晋元专程送给他的字典。

受到了那么多的轻视。吃了那么多的苦,无论是谁,心理承受都有一个极限,都需要发泄的方式,而雷震竟然把他的发泄方式定成了……学习!

就是因为他的心里积压下了太多的郁闷与愤怒,所以在学习时,他才会更投入,更专注。更事半功倍!他在读书的时候,也许就是用一种咬牙切齿的方法,将上面的每一个字,死死刻进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看着坐在严寒冬夜的露天场地中,就着头顶的灯光,翻着字典一边默记生字,一边阅读书籍的雷震,凌维诚真的看呆了,她必须承认,她还是小看了雷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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