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部队(24)

马兰揉着自己痛得几乎要裂开的头,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就象小时候一样,睡觉的时候偶尔磨牙,还总喜欢不老实的把被子踢掉!”

刘荐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马兰,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在二百年前,马家就是活跃在关东的最大一支马匪,后来是祖老太爷子金盆洗手,才改行做了正当生意。你这两个月,一会跟着大刀队四处去破坏日本人的电网,一会跟着那些夜战团去日本人的虹口租界,偷袭他们的扇形重机枪基地,一会又去单枪匹马攻击日本人的后勤运输车队,放火焚烧他们堆积的物资……四年不见了,大小姐别的本事长进了没有我不知道,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天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江湖伎俩,倒让你学了个十足!”

马兰一脸的不以为然,晒道:“我从小就天天听你给我吹嘘当胡子时劫富济贫的‘丰功伟迹’,什么‘踩盘子’探路,什么下绊,什么事后扯呼溜走,我精通做马匪的套路,还不都拜你刘大哥所赐?”

“咳咳……”

十四岁就闯荡江湖当了一个马匪,二十岁就成为响马头子,最后被马老爷子看中收为贴身卫队长的刘荐良,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努力板起了脸,道:“至少我没有教过你离家不归,搞得全家鸡犬不宁?”

“两个月,你整整失踪了两个月时间!”

刘荐良对着马兰伸出了两根手指,摇晃着道:“老爷在两个月前就收到了邱起楼营长的通知,说你因伤要回家休养三个月。家里人就象是过年一样,欢天喜地的把屋子里三遍外三遍的进行了一场大清扫,连门缝的灰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入伍四年,一直没有回家探亲的大小姐光临。”

“结果左等右等,我在火车站等得脖子都长了,也没有见到大小姐的影子,而邱起楼营长那边却信誓旦旦的说已经派人把你送上了火车。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莫明其妙的丢掉了!唉,还好老爷派我出来四处找你,否则的话,天天听太太的哭声,憋也要把我憋死了!”

直到这个时候,马兰才突然想起来,这下她的祸闯大了!

刘荐良微笑看着马兰不自觉的偷偷吐了吐舌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在这个全身上下有了太多的伤痕,拥有了太沉重、太惨烈杀气的军人身上,找回昔日那个美丽小女孩的身影。

“你今天能自己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我订了明天的火车票,我刚才还在担心如果你这头小猪睡到明天也没有醒过来,我是不是真的要抱你上火车呢!”

马兰瞪大了眼睛,“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

刘荐良轻轻拍了拍马兰的肩膀,和声道:“我知道你们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不过你现在真的已经做得够多做得够好,已经不愧你穿的那身军装了!但你毕竟是一个闺女,是马家的长女,是老爷和太太唯一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你就算死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在那里,更不会有人给家里报信。而马家因为你的任性,很可能就要绝后了?!”

任性?!

马兰深深的望着刘荐良,她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马兰伸手慢慢从病床上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看到刘荐良伸出了手,马兰摇摇头,轻声道:“不用,我自己能起来!”

马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绝不容忽视的坚决,刘荐良就那样定定的看着马兰,看着她痛得脸色苍白,看着她面对窗外倾洒进来的阳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马兰突然回过头,对刘荐良道:“刘大哥,跟我来好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去看一些人。”

一群工人,正在到处都是残墟断壁的厂房里寻找和拆卸里面的机器,他们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和简陋的工具,把那些沉重机器一件件分解。这些体重不过一百多斤的工人,喊着响亮的口号,硬是用木棍和自己的肩膀,把那些可能重达几千公斤重的机器零件挑起,把它们挑到了汽车上、挑到了手推车上,甚至是放到了用十几根圆木做成的滚动滑道上。

送运这些机器零件的人流,形成了一道就算是在高空都可以用肉眼看到的长龙,源源的不断的把这些代表中国最先进工业的机器,送进了火车站,搬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火车。在蒸汽车头特有的沉重轰鸣声中,这些缓缓起动的一列列火车,盛载着中国的工业血脉和中国的未来与希望,源源不断的开往到祖国的大后方。

第三卷 血色兰花 第九章 苍天在上(上)

马兰指着面前的一切,轻声道:“刘大哥,请你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热火朝天的工地,拆卸了一半的机器,还有挥汗如雨的工作,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

刘荐良张开了嘴,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凄厉的防空警报响彻云霄,两架机身上画着太阳旗,日本三菱重工生产的九三式重型轰炸机,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上海的天空。

看着两枚从轰炸机里投射出来的重磅炸弹,在空中划出了两道带着强大压迫力的弧线,带着刺耳的呼啸向自己头顶狠狠砸落,刘荐良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他反手抱向马兰,同时放声厉声狂吼道:“小心!”

“轰!”

“轰!”

两枚重磅炸弹狠狠砸在这片坚硬的土地上,在这个时候天崩了,整个大地都狠狠颤抖,还在到处乱跑想寻找安全避难场所的人,只觉得脚下狠狠一晃,不由自主的被抛甩到地上。那些反应灵活,早已经趴在地上,更用双手捂住脑袋的人,在大地狠狠一颤中,只觉得胸口就象是被人迎面用力打了一拳,被双臂死死抱住的脑袋,更象是一根足足有鸡蛋粗的木棍狠狠砸中,眼前猛然炸起几百朵到处乱飞的金色星星。

在另人窒息的可怕震撼中,两团硝烟冲天而起,直直冲起三四十米高,才带着纷纷扬扬的碎片,翻滚着叹息着在空气中不断扩散。在此同时,数万块大小不等的弹片,带着可怕的高温,混合着被撕成无数碎片的钢筋混凝土,以幅射状对方圆五十米内进行了一次无差别覆盖攻击。

在这种不是战争前线却依然遭到轰炸的厂区,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工人的呻吟,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气味。

刘荐良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想紧紧抱住马兰,然后用自己的身体,为马兰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难所,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抱到。在第一时间马兰就飞冲出去,一把抱住了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并把她死死保护在自己的身体下面。当两架轰炸机大摇大摆的消失在天边,因为剧烈冲动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已经痛得额头见汗的马兰,竟然还能对着抱在怀里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

在一阵慌乱后,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工人们抬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十五分钟后,又有一队眼角挂着泪水的工人,从一片废墟里挖出一具全身至少被十七八根钢筋刺穿,鲜血浸透了脚下这片土地的工友。

已经被拆出来的机器零件躲过了这次轰炸,它们默默的竖立在那里,见证了中国这个最黑暗也是最耻辱,但也是最光荣的时刻!它们的身上已经溅到了那些工人的鲜血,更纷纷扬扬的洒满了终于从空中飘落的灰尘。

那些工人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他们又重新抓起了丢了满地的工具,粗犷嘹亮而悲伤的号子声,又开始在这片不断遭到轰炸,却依然热火朝天的工厂中响起。因为轰炸而被中断的人潮,那不断输送工业血液的大动脉再次开始流淌不息。

刘荐良呆呆的望着太不可思议的一切,呆呆的看着那些眼睛里散发着火一般火芒的工人,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马兰,明白了马兰想让他在这里看懂一些什么。

上一篇:诡刺 下一篇: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