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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23)

稍稍梳洗过后,赵兴便带着两名学生去拜会黄州知州。拜会官府人员自然少不了门包,赵兴的敲门砖够厚,知州得到门房通报后,没片刻耽误在大厅接见。

黄州知州姓徐名大受,字君猷,今年六十一岁。见面后,他故作为难地问:“你说是今年应试生员——秋试在即,此际你我相见怕有瓜田李下之嫌……不过,你既说不为考试而来,所谈不可涉及秋试。”

赵兴鞠了一躬,不亢不卑的回答:“学生不为考试而来,只为美酒,求见府尊。”

听了赵兴的话,徐大受身体放松下来,很有派头地一挥手,说:“姑妄言之。”

赵兴将酒篓一一打开,每篓取一瓶样品,在面前地板上摆成一排,他满意地望着面前的酒壶,像在检阅自己的士兵。而后他拱手答:“使君大人,学生据《齐民要术》记载,新酿美酒数种,秋日酒成,开窖之后自觉滋味极佳,惜学生才疏学浅,想不出好名字为美酒增色。乡间传闻使君大人诗才滔滔,故学生特携美酒前来,望使君品评、赐名。”

风雅!

这事太风雅了,徐知州端正身子,抬手:“请!请上酒!”

宋代是士大夫最狂放的年代,宋太祖给子孙立下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家训后,宋朝没有向士大夫举起过屠刀。终此一朝,士大夫当面批评皇帝,甚至让皇帝下不来台,却依然无事。

狂放的士大夫们都喜欢做什么——喝最好的酒、抱着最美的女人、写最华丽的诗篇,追求最完美的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人酿造了美酒,并特地请之命名,这是一种荣耀,如果酒好,命名之人甚至能与美酒名传千载。

这是最高雅的行贿,把行贿变成一项极为风雅的事件,那是一名现代推销员的基本功。换句话说:赵兴是在利用他的推销知识欺负古人,而且欺负的很风雅。比如徐知州就很享受这种“欺负”。他低着头,挨个打量地上的六个酒瓶。

橘酒前面说过,此处就不说了。桃仁酒,酒瓶的造型是一只猴子双手捧着寿桃;梨酒,酒瓶的造型则干脆是一个梨子;山楂酒是仙女散花的造型;汾酒、麦香酒造型简单,类似现代茅台酒瓶的造型,但酒瓶略显纤细,高度超过现代酒瓶。

彼时,徐知州斜靠在卧榻上的,赵兴跪坐在地板上的,听到吩咐,赵兴双手按住膝盖,恭恭敬敬的欠身说:“饮此酒需要好器具,最好是白瓷杯……还要饮茶,最好是饮不加香料的素茶。”

文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听赵兴把喝酒这事说得那么繁复,徐知州越发郑重起来,他拍拍手,呼喊道:“来人,取我的定窑白瓷贡杯,唤胜之来,上歌舞,斗茶”

不久,一名梳着可爱双环鬟的十三四岁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她一点没有怯生的感觉,一走进来就童性十足地偎在徐知州的身边,然,其神态举止却不是儿童所为,她非常暧昧地用吴侬软语,叽叽喳喳的向徐知州讨要着什么,赵兴听的断断续续,好像,一位阎姓侍姬从徐知州那里得到了什么而她没有,所以她非让徐知州补送她一份。

小女孩的到来缓和了现场的气氛,会面变得不那么庄严,但似乎更符合当时的时尚——轻裘缓带,不鞋而屐。烟云水气,风流自赏……这一分钟里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切都直逼本心,超然物外。

出于礼节,赵兴只在女孩进来时抬眼扫了一下,现在,停着耳边的软语,感觉那张充满童真的脸,与徐知州的橘皮老脸凑在一起,有点令人恶心。听口气,这名不笑不说话的小女孩竟是那老头的一名妻妾,饶是赵兴的脸皮够厚,依然有点不悦。

小女孩闹够了,老头也答应给她补送一份礼物,这名叫胜之的女孩坐下来,马上像一幅山水画,空灵而隽逸。她娴熟地摆弄几个茶盅,边含着飘逸的微笑边有条不紊地完成茶艺。

茶汤沸了,空气中飘着茶叶的淡香,茶杯里渺渺的热气向天空飘散,一个绿袍老叟、一名黄衣童女,再加上白袍赵兴,坐在空旷的大厅……如画场景下,赵兴按部就班,动作缓慢、却又带着浓厚的洒脱意味,优雅地打开橘酒的壶嘴,将酒慢慢的注入定窑白瓷杯内——动作娴熟,像个高档西餐厅的侍者。

这是往定窑酒杯中倒酒呀!一边倒,赵兴一边心里感慨:“宋人个个都是百万富豪……瞧,这样一个定窑杯子,让索斯比拍卖行来开价,怎么也得20万美金。可现在,我竟然……”

橘红色的酒液在白瓷杯中轻轻荡漾,空气中多了股橘子的清香。

酒杯还没递到徐知州面前时,他已闻到香气,眯起眼睛,陶醉的说:“好酒!”

赵兴面带遗憾的看了看酒杯,歉意的说:“可惜没有琉璃杯,这酒要是装入琉璃杯中,外观似赤霞,似琥珀,为酒更添娇艳,饮之,则似啄琼瑶吞朝露……”

“岂能事事如意”,徐知州说完这句话,态度和缓了许多。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需要给这酒起个好名字——光闻香气、看卖相,这酒已经属于上品了。

酒饮下去后,徐知州闭目品味了半天,却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它的甘美香甜,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酒,万一起的名字不好,岂不让后人耻笑他“没文化”。

想不出,以酒遮面,徐知州一指酒瓶,喝道:“再来。”

赵兴没有去拿酒瓶,他端起茶杯,向徐知州请茶,态度自然。徐知州楞了一下,照做。但他心急,一口喝掉了半杯茶,扭头一看,发现赵兴并没把茶水咽下,他在很文雅的用茶漱口。

漱口?

第一十四章 大宋最风雅的罪官

等把赵兴茶水吐到旁边的空钵后,他倒上了第二杯桃仁酒。

桃仁酒微微有点苦涩,有一股桃仁的淡苦香,闻起来苦味却很淡,喝到肚里,那股苦香味却像是打通了五脏六腑的经脉,让人心里懒洋洋的。

这会儿,徐知州的好奇心更强了——前奏已如此不凡,后四瓶酒会是怎样的精彩?他迫切的催促:“再来!”

赵兴依旧端起茶杯请茶。

这次,徐知州明白过来:原来,这名叫赵兴的生员带来的酒口味较重,每品一种新的酒,需要用茶水除去口中余味。又因为要继续喝酒,这口茶咽到肚里会让肚子发胀,所以必须吐到一边。

这其实是现代品酒师必备的常识,赵兴把这一切做得很自然,他大大方方的举止中另有一股潇洒的味道,反而让徐知州觉得对方气质高洁。

宋代,饮茶有成套的规矩与礼仪。而饮酒则完全放浪形骸。赵兴展示的是后人经过千锤百炼整理的套路,整套动作做下来让徐知州有点胆怯,他现在相信:定有一套饮酒的礼仪存在,是自己学识浅薄,所以闻所未闻。

胆怯之下,他只好依样学样。

山楂酒、梨酒与前两种酒一样,都贯彻了果酒的甜味。

其实,这几种酒度数略有差异,越往后喝的酒度数越高,麦香酒已接近了威士忌的度数,这种酒在发酵的时候,需要把麦子烤到微糊,所以酿出来的酒有一股新麦的味道。至于汾酒则干脆是老白干,不过喝道汾酒的时候,徐知州已微带醉意,感觉不到这酒的烈性。

酒喝多了,脑袋发木,别说给酒提名了,徐知州现在连北都找不见。他口齿不清地唱着词,至于那位名叫胜之的小侍妾,则干脆毫不见外的贴到了赵兴身上,端着橘酒自斟自饮,时而娇笑地低声问话。

舞姬到了,醉意熏染的徐知州大声招呼侍妾,满堂奏响了丝竹,小妾胜之趁醉起舞,曲穷之时,她咯咯笑着,力困地倚着徐知州直喘气,嘴里喷出浓浓的橘香,手中不闲地揉搓着61岁的老人。而老人那张橘皮老脸则幸福的像花儿开了。

这幅情景苏轼曾记录过,当时,徐君猷知州与苏轼宴饮时,小妾胜之也曾奉令起舞,苏轼如此写道:“双鬟绿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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