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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519)

赵兴语气一转,马上又接着说:“那么,什么是正确的学习方法呢,这就是‘君子六艺’中的‘驭’。

有人说,这个‘驭’等同于‘御’,说的是驾驭马车的技巧——我认为他说的也对也不对。孔夫子所在的时代哪有马车,分明只有牛车与两条腿。但现在我们有了马车,有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诞生的骑马术……时代在变,现在马车、骑马是我们的交通工具,以后会不会创造出不用马也不用牛,完全不吃草,依靠机械的力量,自动行驶的交通工具?很难说。那么,这个驭是不是说驾驭这种铁制交通工具的本领呢?

我刚才还说过了:总有一天,人们也许会发明一个机器,让自己飞翔在天空,比鸟飞的更高更远,那么这个‘驭’说的是不是驾驭铁鸟的本事?或者说的是驾驭自动行走的机器的本事?很难说。

我认为夫子微言大义,我们理解夫子的话,应该切合这个时代。在夫子生活的时代,马车、牛车是什么,是交通工具。交通工具的使用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人的活动范围更大,人的活动范围大了,看到的事情就多了,看到的人生百态就多了,所以这个‘驭’,它应该表现的是人们获得外界信息的能力,或者说是驾驭知识的能力。

驾驭知识,是为了创造,古人讲‘驭’,是为了发现,发现更多的新事物,发现更广阔的天地。我们掌握‘君子六艺’的目的,就需要提醒自己,要尽可能的让自己有一定阅读外面世界的能力,从充足的信息中做出正确的判断,这才是君子行为。

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那是重复,禽兽都这样,一代又一代重复父辈所做的事情,所以虽然看的比我们远,力气比我们大,游泳比我们厉害,然而它们终究是禽兽,不是人。人却能从经验中创造出新的东西,不断的推陈出新,所以人成了万物之灵。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做到推陈出新的,有些人活着譬如禽兽,他们早晨起来,吃完了饭,努力工作,到了晚上回到床上。一天又一天,一日复一日,然而君子,也就是大家所说的‘人上人’,他们超越了禽兽的生活,因为他们拥有创造力。他们创造,所以他们看的比老鹰还远,力气比老虎还大,在水里走的比鱼还快——这就是‘人上人’。

他们之所以成为‘人上人’,是因为他们比禽兽擅于创造。

‘君子六艺’中的‘数’我不想说了,因为计算本领就像是鹰的眼睛、老虎的爪子、马的蹄子一样,那是‘人上人’的一个器官。生为‘人上人’,你首先要会计算家中的人口,再要学会计算家中的产业,使家中的资产不断增值,使自己的生活也在众人之上,这才是君子。

而如果你有幸治理一县,或者不当官去一间大坊场做大掌柜,你也必须知道数理计算。不会这个,你也等同于普罗大众,等同于禽兽,因为禽兽都不会计算。

所以,‘君子六艺’,按照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它应该解释为:礼:一个懂得守规则的人、一个知道尊重规则、并利用规则与别人和谐相处的人;乐:一个懂得欣赏生活之美的人、一个懂得欣赏别人的优点的人、一个与你所处的环境——包括人文环境、邻里环境,相处和谐,并时时感到快乐的人,他的快乐感染了周围的人,以至于人人都把他当作君子。

此外,他还应该是一个拥有谋生手段的人(射),能够为自己射猎足够的生活资源,并能让自己的家庭生活富足,充满优裕的人;一个懂得驾驭知识的人,一个知道如何获取外界知识的人,并拥有了解世界的主动性的人(驭);一个擅于从前人经验中学习,并知道将自己获得的经验记录下来,当作知识传授给同伴、后代,以及同胞的人(书)。

他还应该是个懂得量入为出,懂得计算,懂得生活中各种知识的人(数)——这样的人,是为君子!这样的人才是‘人上人’,才有资格站立在众人之上,俯视苍生……”

赵兴侃侃而谈,他这番话讲完后,全场鸦雀无声,赵兴站在台上愣了半天,听不见掌声,他讪讪而下。

台下,万俟咏瞪着赵兴,频频眨巴他的眼,帅范面色潮红,嘴唇频频蠕动。这两人身后,苏门四学士躲在讲台的幕布之后,都张大嘴瞪着赵兴,赵兴闷闷不乐的冲帅范说:“擦不亮,我的刀没有擦亮。”

赵兴到了这个时代,也学会按照唐人的礼节,也就是按照现代倭人的礼节,每天保养他的战刀,他跟帅范说“擦不亮”,意思是这次讲演搞砸了,他说的话太超越这个时代,以至于大家都听不懂。

对他这话,苏门四学士恍若未闻,他们张大嘴,呆滞的目光空洞而没有焦距。帅范嘴唇哆嗦半天,马上回答:“哪里,你这番话振聋发聩,听众不是不知道这番话的精彩,只是他们在震惊中忘了为之喝彩——历史必将记录这一时刻,你对‘君子六艺’的新解必将载入历史。台下的听众见证了这一时刻,他们只是来不及向这段话膜拜。”

黄庭坚半天才合拢嘴,他竖起了大拇子,朴实的说:“我等师兄弟几个,都知道学习老师的诗词,学习老师的书法,没想到小师弟却学习了老师的精髓——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离人今日这番讲演,已经足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主。可惜……”

第二百四十章 谁来喝彩?

黄庭坚没有讲他“可惜”什么。

没错,赵兴确实曲解了圣人语言。

他用“符合这时代”作为借口,用本时代的语言解释了古圣贤所说的哲理。

他是在广东说这番话的。

这别处说这番话,可能他还没出门,就会被读书人的口水与砖头淹没,完全不会等他这番话造成影响。

但这是在广东,朝廷的指射之地。

在广东,没人敢质疑赵兴的话,应为他们多多少少都是赵兴政策的受惠者。

他们知道赵兴所做的,与大宋大多数官员的行为并不一致,有许多行为他们基本上看不懂,然而,他们却从这些举动中享受到了莫大的利益。

且不说新颁布的劝学令会让他们的子孙收益,就说之前的版权法扩大涵盖范畴,广东每个人都从这项行政令中获得巨大收益。

赵兴的职权仅在广东,他仅能在广东庇护住发明创造着,然而,随着他的努力,这几年广东无数的技术应用被推广起来,如今广东百姓人家,自家没有一两个作坊,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他们享受着版权扩大化对自己的保护,深深体会到“创造力”的魅力。所以赵兴这番讲话他们感同身受。

这段理论,加上赵兴此前在连州对于“礼”的演讲,立刻像一阵飓风刮过广东的土地。起先对这番演说质疑的人,都是宿儒大佬,但广东学子不在乎——赵兴给他们发钱,给他们发书本,给他们提供各种便利让他们了解世界,生为一名广东学子,那是快乐的,在广东读书,官府给的补贴甚至可以养家糊口。所以广东学子才不在意别人的“歪理学说”的指控,他们学这套理论有补贴拿。

在他们看来,赵兴背后还站着一位巨匠的身影,苏门六学士以及一群贬官也都隐隐站在他身后,这些“天下贤者”令他们仰视,这让他们对赵兴提出的理论心悦诚服,于是,在众多的否定浪潮当中,广东普通学子纷纷借用各种名目,出书、出文章表达自己的支持——接着,一场震撼灵魂的洗礼开始了。

然而,赵兴演讲当时的场景却并不热烈,黄庭坚说完后,其他三位学士只是咂巴嘴,没有对赵兴的话做出评价。而另两位苏门学士——李格非与廖正一他们坐在台下第一排座位,同广州官员并排坐在一起,等赵兴讲完后,他们也只顾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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