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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纪(5)

我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你去问王大。”

他当然不会真的去问王大,就算问了,最多得到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王大连我用什么药都不知道,泄露个鬼。

其实九婆的孙子得的不是懒病,懒病才没得医呢,他得的是相思病,病根是他们家隔壁八姑姑家的小闺女阿香,夏枯草给他顺气,理清楚脑子,狐魅花干增长魅力,强健体格,保证喝完一站起来,精光四射的好儿郎,阿香又不是瞎子,好事指日可待。

你问我怎么知道,这手掌大个镇子,我天天走门串户的,眼睛又好使,有什么不知道。

何况前几天九婆那憨实的孙子还来店里,说我去过大地方,能不能告诉他该给姑娘买什么才合适。我问他买给谁,他扭扭捏捏半天才说是阿香,那女孩子结实红润,风风火火的,是个好媳妇的胚子,害得我羡慕了半天。

神不知鬼不觉做了一回月老,我幸福得在店子里哼歌儿,快乐时光容易过,这就太阳落山了,我决定今天犒劳犒劳自己,吃顿好的!去隔壁老孙头家吃!白吃!我两个月前就知道了,今天老孙头生日,肯定有红烧鸡!

高高兴兴走回去,正要直扑去老孙家打门,一琢磨空手上门可不好,回家搜罗搜罗看有什么贺礼吧,一推门,忽然一阵风向我脸上吹来,有个沙包大的拳头,近在咫尺,突袭而来,拳头上还带着纯钢的班指,微微闪着金属光芒。

咚。

那只拳头,准确无误地落在我鼻子上。

班指的表面有点凉。

我摸摸鼻子,发了一下愣。

打我的人看看自己的手,也发了一下愣。

看样子他其实想伸手来摸摸我的鼻子,看为什么被打了之后既不流血,又不肿胀,若无其事仍然是一只普通的鼻子。

但是我马上想起来―――这种被打的反应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很容易引起猜疑的。

所以我一边叹气,一边慢吞吞就地卧倒,唉呀唉呀惨叫着,在地上滚了两下,又爬起来。

问那个人:“你找我有事?”

有那么大的拳头,当然是个彪形大汉,头发极短,五官都雄浑有力,戴副黑边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平光。穿白色衬衣,干脆利落的军装裤。

他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断定刚才那一幕乃是幻觉,原地跳了两下,再度扑上来,又是一拳打在我脖侧大动脉上。

他是杀人的行家,知道什么地方最痛,什么地方最致命。

我既不大疼,也不大容易毙命,但我心生不悦。

因为并非人人是我。

以他伤害人的随便程度和放肆程度,我猜他手上沾了不少鲜血。

我并不喜欢以暴易暴,但有时候别无选择。

他第三次想攻击我胸腹部的时候,我抓住他的手指――左右两根大拇指,并在一起,用我的两根手指圈住,他立刻全身筛糠,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下去,惊恐而不可置信地扬头瞪住我,牙齿格格作响。

我低头看着他,问:“谁让你来的。”

他很倔强,不肯说。

人类的疼痛程度如果分成十级的话,现在他的两根手指正在大声地吆喝:哦哦,四级,啊啊,四级。

听上去不算很厉害。

但是孕妇在无麻醉状态下自然生产的痛苦感,也就是六级。

此时他还能保持怒目圆睁的模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和我死扛,我觉得已经算很不错了。

所以我在手上加了一点力,把他的痛感级别很精确地提升了一点。

在人身上做生物感觉试验,绝不算我的爱好。

不过轻易宽恕和放纵一个随随便便就以重度伤人为行动目的的人。

也不是我的风格。

这位仁兄齿缝间发出吸气的声音,呼吸呼吸,均匀有力。

咿,你怎么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恰似临盆的准妈妈?连呼吸耐痛法你都学会了。

我再问他一次:“谁让你来的。”

他这次当了好汉,而且速度很快。

一边吸气一边口齿清楚地说:“我听命行事,来找一副草药,委托人不知是谁,我老板是京川。”

京川。

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过。

只要有个名字就行了,

逼供完了之后,我严肃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灭口。

对我来说简直太容易了,我有两三千种方法让一个人永远没有口。

包括无痕缝合,暴力定点消灭,口鼻功能合一,甚至器官转移。

要是我愿意的话,他的嘴可以用最自然的方式移植到屁股上。

以后跟人说话,尤其是他老板,态度必须恭敬的时候,他的身体不用弯着了。

他得撅着。

我想像他的嘴在屁股上一张一合,吃饭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啊,我的品味真是万恶,如果给某些人知道,会当场扑过来生吃了我的。

看着我这么望天憨笑,那位两个大拇指吊着全身的兄弟打了一阵寒噤,深有不祥之兆。

他倒也爽快,对我说:“我不够种,卖了老板,回去也是一个死字,不如你给我来个痛快的。”

我瞄他一眼:“少来,你不怕死刚才就不会招了。”

当我是菜鸟么。

把他抓起来走到房子外面,我活动了一下筋骨,对他说:“哎,你稳住啊,不要乱动,要定心凝神,会很快的。”

他脸色唰就变了,一片惨白,两只眼睛无限惊恐地瞪着我。

蝼蚁尚且惜命,你也不过常人。

以后对其他人的生死,拜托多一点顾惜。

就跟顾惜你自己一样。

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怕自己嘴脸太随便,说出来效果不够严肃。

行为比言语更有效。他一定可以随后就体会到这一点。

我把他丢了出去。

好像丢铅球一样。

撤身后退,手臂大回转,挥,送。

搭凉棚看看,随着泰山般一声呼喊,他已经消失在遥远的天空。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会以音速到达某个地方的上空,然后呈抛物线下降,如果他运气好的话,我用的力刚够他着地,最多骨头断掉一两根,完全可以一瘸一拐爬起来走掉,如果运气差一点,落下去的地方可能是陷阱,快车干道,鲨鱼聚集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管不着了。

这么大人了,应该自己对自己负责任的。

今天的确是老孙头的生日,我在他家里吃鸡吃得很开心,至少装得很开心。

从我到这里住下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很关照我。

无论家里弄什么好吃的,都叫孙老太给我留一碗,他们老两口有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平常也很冷清。

和我说话的样子,总好像要收我当干儿子似的,他很怕将来没有人披麻带孝送终。

但是我吃到一半,终于装不下去,放下碗问他:“大伯,怎么了。”

之前他一直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一个外星人,路过地球没什么别的事,跑到他家里啃掉半只鸡。

被我一问,打了个寒颤,偏过脸去,喃喃地说:“没事,没事,没什么。”

一个人对你说没什么。

那多半是有什么。

而且还有得很厉害。

所以我一边毫不放松,目光炯炯把老孙头盯住,一边毫不放松,啃我的鸡皮。

鸡皮烤得黄焦香脆,真是太好吃了。孙妈妈这一手绝啊。

他终于受不了,期期艾艾地说:“你,你还有那啥沙瑞西药不。”

听到这三个字我就跳起来了。

鸡皮刚好吃完。

“谁问你要的。”

老孙头偏头想了想,他肯定在考虑要不要对我撒谎,说是他自己要的。

有些糊涂人撒起谎来,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多半会说他老伴七十怀胎,要吃点补药养养身体。

好在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他很快向我出示了一样我很熟悉的东西。

一张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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