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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者(14)

就在猪哥接电话的时候,正在电脑上玩游戏的小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他心里生发出来,那是遭遇攻击时的反应,交织惊恐,慌乱,紧张。

无须特别辨认,他认出这是阿落的声音。

不通过语言,直接感受到他人的情绪或意思,对小破来说并不是新鲜的经验。他从小处于两个极为强大的法力修行者监护之下,家里所来的客人,通常都是非人世界的精英分子,大家都不大愿意花功夫学愚蠢的人类语言―――当然更有可能是不想听猪哥罗嗦,他的口水不要说多过茶,连自来水厂都只能打个平手。

而现在,小破甚至没有开放自己的心灵沟通平台,就象一个收音机没有插电,无论长频短波,一概都应该收不到才对。

何况对象是阿落。不应该掌握通心术,能学会打电话已经算是家长教育有方的阿落。

追寻着那个声音的踪迹,他以自己惯有,但近年不大用的出门方式撞破了墙―――等一下猪哥上来看,就晓得是他自动跑路,没有人劫持,也没有灵异事件发生,那么家里二老就会只致力于补墙,而不是用大搜寻飓风把方圆两百里的屋顶都翻开来看看。

街道上呈现出不寻常的空荡。星期一晚上,理应是下班和出外活动的高峰期,但疏落的公车寂寞地开过一个个车站,到处都看不到什么人。

最初的爆发减弱之后,小破把速度保持在一百二十公里左右。他基本上都是个乖小孩,牢记老爹说的,五讲四美三热爱,以及不要超速制造罚款。

十分钟以后他到达番兰街路口,第一眼就看到了安所驾驶的那辆旧福特轿车,翻倒在地上,玻璃粉碎。

车内没有人,也没有血,或搏斗痕迹。小破把手伸进车窗,放在副驾驶位上,那是阿落所坐过的位置,还滞留着他的气味,皮肤细胞,情绪磁场,虽然绝对量微乎其微,但已经足够小破摄取。

看上去空空如也的手掌,在小破视线的凝视下,张开,仿佛抚摩面前一扇看不到的门,所掠过之处,光影幻成的银幕逐渐出现,闪烁深水之滨的泠泠光色,是一部没有经过剪辑和配音的电影。

小破在电影中看到了熟悉的角色。安,阿落,从家里出来,父亲送儿子上学,一路上还有小小争执,阿落坚持要去,安不断试图说服他回家。他们在行驶中,急刹,阿落撞上挡风玻璃,看样子受了伤,但没有流血,而导致他们急刹的原因,是车前猛然从地底钻出的一个人。

都是熟人。

胡佛。学校霸王,格斗好手,但是不久前喉结刚挨了阿落一拳的胡佛。

他出现的方式如此奇特,却还不足以成为注目焦点,更为古怪的是他的样貌,校服,却戴了样式不合的高顶帽子,帽子下似被什么撑起,而贴在车玻璃上的那双手---那是铁灰色,坚硬而锋利的爪子。这对爪子抓起了阿落,而另一道古怪的光线透进车窗,将安的身体托起,徐徐上升,翻出窗户,消失在高空中,那光线的来源,隐隐是一双巨大明亮的眼睛,犹在眨动。

看到这里,银幕忽然闪过数道波纹,断电一般,暗淡了下去。

小破这才真的大吃一惊:“谁消除了空间场景遗留痕迹?胡佛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在他,这是常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空间场景遗留,而更少人可以消灭空间场景遗留,更不可能消除得那么彻底。他不甘心地再次确认,果然在意外的一清二白中,捕捉到最细微的一条气味线。

什么都可以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最顽固的始终是气味。

离别许久后,眼和耳所不能分辨的,都还被鼻子牢牢记忆着。

觉得已经被完全埋葬的爱情,复活的原因是因为那种一生无法忘记的香水味。

这条线的直指方向,是学校。国际丝米学校。

小破撒丫子就跑,这一次他担心阿落,就管不了交通管制这一说了,如果之前他的速度跟球形闪电差不多,那么这一次就直接赶上线型闪电了。

这位闪电行者很快来到国际丝米学校,如往常的学习日一样,大门禁闭,森严拒绝不容打扰,四围幽深绿荫加强了肃穆气氛,在渐渐来的黄昏暮色里,阴冷呼之欲出。

小破抬起头打量这所他刚来过两天的学校,无名烦躁之意轻轻自他心灵深处爬升,去向每个血液流经的地方,他看到整个学校被一个非常大的淡灰色光圈包围,像生物实验室里罩住小白鼠的玻璃罩一样,没有一丝破绽。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这个光圈,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突破进去。他如是想。

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他突破不了的东西。这是与生俱来的自知,甚至无须经过证明。

在走进学校大门,也走进那个保护圈的时候,小破脑海里闪过一点犹豫:要不要跟我爹和辟尘说一声呢。

但是接下来,这点考虑被大海潮汐一般强烈的狂热之情淹没,在本能里碾碎,沉潜。

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要走,在十公里外的家中,猪哥在专心的砌墙,天色已经暗淡,他不时往小破离去的方向看两眼,以手上不停顿的动作,压抑一份不安。

丝米国际学校里,浓荫渲染过的天色浓重到化不开,压在高楼之上。

往常这个时候,操场上一定有体育赛事进行,看客围观,喧哗不已。

用功的孩子拿了书包书本,或拿一部手提电脑,去图书馆或教室继续学习大任。

休息时间可以换回便服,偶尔也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豆蔻少女姗姗经过,留下银铃般笑语。

平静而青春蓬勃的日子,日复一日流转。

而现在,一切死寂。

在小破幼年受过的教育里,有一部分是中国古代文学。虽说施教方法颇为惨烈,家庭教师们付出了没事就进医院躺半个月,而他自己吃太多纸张,坏了肠胃的代价,最后考核结果仍然非常难看。

不过,有一些东西他还是记得。

比如,面对现在的场景,小破居然会想起一句诗。

连朝细雨刚三月,小院无人又一年。

他还记得当时是辟尘为他讲解,之后自言自语道:“阴森森的。”

阴森森的。

他慢慢穿过教学楼前的功能操场。脚底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不是他踩踏而致,却更像是嬉笑声。冥冥中似有无数双眼睛窥探他,在地底,在天空,在角落,在树荫。

在树荫。

的确在树荫。

小个子的人形物体,背上长着翠绿色翅膀,掩映身前,犹如保护色,双手的部位,单趾粗长,顶端有极锐利的钩子,深深插在树干里,使他稳稳蹲于其上,向下窥视。

只是微微眨眼的时间,他所窥视的对象在视线里消失,来不及惊讶,脖子后面忽然一紧。呼吸被堵塞在喉管里。

他艰苦地转头,看到本来在地上走的小破。足下悬空,站在虚无之中,正在仔细地打量他。

身体内的能量在向外急速奔涌,汇集在小破的手指和他的皮肤连接处,像一大批被拒绝入境的难民一样,在周围经脉中反复冲击,感觉犹被万蚁嘶咬,痛不可言。

他的嘴巴狂热地翕动,极欲表达。小破的手微微一松,他冲口而出第一句话:“不要杀我,我帮你进去。”

小破很不满意:“没骨气,怎么出来混的。”

在打晕他以前,他礼貌地拒绝了了对方提供协助的要求,他说:“我爹告诉我,不要随便接受人家的帮助。”

他一边落地,悠闲地继续向教学楼走去,一边说完那句话:“因为你最后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面对教学楼,三十米之外。窥视的感觉仍然无处不在,有一道目光,尤其令他感觉灼热,在他额头上游离,红外线瞄准般,度量着针对哪里扣动扳机。

敌在暗,我在明。他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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