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生存者(38)

数典忘祖,当然要遭到一点报应,其报应就是,异灵为了养大一个小孩子,要付出比什么种族都更惨重的代价。

首先,异灵的后代,自冥想中诞生。所谓的母亲,耗尽全部的精神力,在长时间的静止中创造灵魂的胚胎,使其在自己的思想中吸取能量而壮大。这个过程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每分钟母体都面临一个无可挽回的风险——那就是创造结果的不可预测。

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刻,会从精神的母体中破壳而出的,是魔鬼还是天使,是神经质还是杀人狂,甚至会不会在第一时间反噬母体,根本没有人事先知道。唯一的办法是在母体周围布下强大的能量结界和守护者,一旦新生儿质量太差,难容于世,即刻格杀之。

川的出生,几乎拯救了异灵的一整个种族,因其时所有合格的母体都已经精疲力竭,而之前出产的产品,却每况愈下,惨不忍睹。

他是唯一和最后的希望。而现实是,他既没有很好的实现这个希望,也没有彻底让大家失望……换句话说,川的长辈们遭遇到了绝大多数人类被注定的命运―――生出一个平凡的后代。

这个平凡的后代背负着天才都背负不起的种族重任,在人与非人两界苦苦修炼,隐姓埋名。还没有功德圆满的某一天,他遇到了狄南美。

严格的说,他并没有遇到狄南美,是狄南美一脚踩到了他,在一大堆蘑菇中间。彼时他们都在亚马逊流域四处闲逛,川在致力于把自己身上的杂色全部退掉,达到彻底通透的完美效果,而南美致力于破坏原始丛林生物链平衡,希望顶端掠食者可以改成吃素。当他们相遇之后,南美就把自己的短期目标修改为恶整川,其中最有创意的一个项目,就是用青陆出产的永不褪色凤仙花颜料,把几乎接近全透明的川,描成一只大乌龟的形状,之后带去人与非人两界各大繁华场所,包括狐族年度派对,股东酒会之类的地方,招摇过市。若不是后来她越玩越高兴,让异灵族觉得这样实在有损公司声誉,终于出头将川认领回族,天知道最后川的心理状态会扭曲到一个什么地步……

结下了这样的梁子,后来满世界追杀选命银狐的时候,异灵川立刻洋溢着无比热忱投入其中(详见狐传),堪称公报私仇的一个典范。

有了这个梁子,南美也知道,现在说破小破与自己关系密切,再送去参加他们的选拔,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小破说:“什么是九死一生。”

南美解释:“意思就是你死定了,但是稍微表达得委婉一点。”

此时他们刚刚吃完晚饭。不少人。白弃,南美,安,阿落,小破,还有那只吃完立刻开始转瞌睡,单脚靠在饭桌旁边已经沉入梦乡的狐之睡神,阿展小朋友。

他们的集训早已结束,等的就是异灵川的正式选拔通知。在猪背岭事件中,意外的失足惊醒了小破身体中沉睡的精神力,将白弃施加的能量锁自行解除,当达旦的角色意识逐渐开始与少年小破分庭抗礼,一切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安坐在离阿落稍远的地方。只要有可能,他都在凝视那孩子的一举一动。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车祸后的经历―――为邪羽罗的近身侍卫妖瞳所掠,准备送去暗黑三界作为人类标本,结果撞上为狐王清道的白弃,安被仓皇的妖瞳丢在荒野。他也知道了阿落失去心脏前后的变化。对于回到从前父慈子孝的生活,安已经不抱希望,但小破对本身能量的控制加强后,偶尔间,阿落似恢复流露一丝半点的温情,每当那时,安就沉浸入深深的回忆,狂喜激动交集。

而就算是这样微小的满足,转瞬也要消失。

小破明日就启程前往拉斯维加斯,生存者游戏已经开场。

阿落随行。

随行,原来就是他的命运。

在相互经验和记忆的印证中,安已经先于所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小破住过的城市,就是阿落住过的城市,小破迁徙的路线,基本上就是阿落迁徙的路线。小破在前,阿落在后。安在无意之中,充当着夜舞天追随达旦的执行者。

你晓得不晓得,接受不接受,都没有什么关系。

事实早已如此。

安叹了一口气。轻微的一口气。

这时候,南美和白弃在帮小破打点行李,小破在帮阿展把尿―――在不发脾气的时候,他仍然是那么nice的一个小孩。而阿落,静静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有他,听到了这声叹气,回过头来,忽然对安微微笑。

他说:“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

他没有说我们。他说,我会回来的。回来哪里,什么样的阿落会回来。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希望。

C城。

城市的正常已经恢复三数个月,没有人觉察到自己身边发生过什么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富贵者仍然骄人,卑微者仍然被骄,这世上的法则自有一套,至于表象下的波涛汹涌,幸运儿们懵然不知。

丝米国际学校的秩序亦如从前一般,选拔格斗如期举行,胜利者的额外福利是和美丽的梦梦公主约会。不再飞翔的甜美女孩端坐在格斗台的第一排,笑颜如花,全无阴影,但唯有她还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记得昆虫乐园的来龙去脉。记得那天翻地覆的一天过后,那位样子像猪,动作却比闪电还快的辟尘先生,以一阵气呼呼的龙卷风把陷入大万人坑里的学生们卷将出来,跟晒咸菜一样晾在操场上。看了一圈之后,撂下话:“喏,修复你擅长,剩下的活你干吧。”

瞪着犀牛兄扬长而去的潇洒身影,猪哥没奈何,只好用力地吼了一句:“给我留个扫把。”无比暗藏唏嘘。

她当然不会知道,根据猪哥先生以往生活经验得出结论,帮人擦屁股,乃他的人生快乐之本。就算他本人听了不是特别乐意,也必须承认这已经接近宿命。

这一切都过去,几个月中,她对于那个短暂出现,又迅即消失的男孩子小破回忆再三,念念不忘,繁杂离奇都煺去色彩之后,那张脸忽然异常清晰。每个细节和动作都耐人寻味。

越是如此,就越觉得,与迷上的人相聚太短,真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因此她常常在周末下课之后,第一时间跑去朱家。走近那个小小草坪的时候,也总是幻想,也许门打开,小破已经回来,向她上下看看,说:“哎,你来我家做客吗。”

只不过都是幻想。

她也从来不知道,虽然自己的踪迹,在数百米之外,已经被屋子里的人觉察,但那两个在等待里一点一滴耗费希望的倒霉蛋,也偶尔会一相情愿自欺欺人,直到开门才货真价实地叹口气,说:“梦梦啊,我以为是小破回来了。”

在朱家做客是很愉快的。总有很好吃的小点心,有很好听的故事。虽然辟尘阿叔脾气古怪了一点,从来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但猪哥就非常不一样了。梦梦有时候还很真诚地说:“你从前一定很英俊吧。”

猪哥就露出一种很无可奈何的神情说:“我以为我现在也很不错。”

梦梦点点头,往嘴里填进第八块曲奇,安慰他:“是啊是啊,保养得很好。”

只有这个时候,才听到辟尘在厨房里实在忍啊忍啊忍不住,发出轻微的笑声。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五,梦梦照样下课就往朱家跑,无论家里司机怎么劝,都置若罔闻。但是她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

地板上堆了很多行李。打点得有条不紊。辟尘阿叔跟只地老鼠一样窜过来窜过去,这都不出奇。

出奇的是,印象中只穿睡衣,到处走来走去,要是胖一点就十足是只人版加菲猫的猪哥,忽然换上了精干贴身的短袖,黑色衬衣,蓝色仔裤,看上去干脆利落的靴子。他的头发绑在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孔,眉宇飞扬,神清气爽。他忽然间一点都不中年,不颓废,不迟缓,那些潜伏的无限精力与热望,被什么惊动了。

上一篇:本草纪 下一篇:美容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