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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者(40)

真的活生生是一个大派对。

而任何派对,都需要一个高潮。

譬如说,在满目惨淡里,忽然有一个人,完好无损的,泰然自如的,太平无事的,爬出来。

阿姆斯特丹附近的飞机坠毁点,医疗人员和事故处理部队正清理现场,断开的机舱口,被切成许多块的残损肢体闷闷堆积,发出可怕的焦臭气味,他们仔细地搜寻,试探每一具完整的身体,希图发现还有任何生存迹象的遇难者。

他们没有彻底失望。虽然这个惊喜实在来得过于戏剧化了一点。

的确有生存者,而且不需费力寻找,因为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机舱中,一个勉强完好的座位上。面带微笑。

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戴一顶棒球帽,上面很讽刺地写着:DROP ANYWAY。

倘若非要比喻,他便像是一个本来在时空隧道中散步的人,听到吵嚷,过来看看热闹,浑身纤尘不染,毫发无伤,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似婴儿第一次睁眼看这天杀的世上。

救援人员面面相觑。

倘若只有一个人看到此情此景,必然以为自己受到太大刺激,发起了臆症。

但很走运,现场有四十多人,更庞大的目击群端坐在全世界的电视机面前,通过摄象机,活生生见证了这一幕。

见证那怪异的生存者,好整以暇地起身,跳出机舱,信步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向远处走去,摄象机一路跟随,但对方的速度突然加快,极快,快到令人无法置信,眨眼消逝,突如其来。

阿姆斯特丹出现的,并不是唯一的幸运儿,随着坠毁点现场状态直播的进行,东京,开罗,墨西哥城附近,坠机造成的悲惨世界里,又分别出现了相同状态的人。

一个端庄忧郁的主妇,一个天真未泯的孩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天外来客一般爬出遇难现场,容光焕发,立刻如鬼魅一般消失。以空难受害者的标准来说,其状态精神得令人发指。

各位主持人都敬业之极,虽然在震惊下基本功大打折扣导致语无伦次,还是尽了最大努力描述现场,而摄影师对机器的精确把持,更是保证了每一个细节的完全传达。

感谢万能的传媒科技,令无数人躬逢其盛,自由地在电视机前张大嘴巴,任凭哈喇子流淌,滴到衬衣下摆,以及脚背。

更微妙的是,其中有一些观众,命中注定的,看到了更多东西。身不由己的,走向生活的另一个支流,永远也不能再回头。

持续几乎三小时的突发新闻直播结束。善后工作仍在进行,但已经可以确认没有任何其他生还者。

生命烟消云散,犹如一场梦幻。

哭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响起。

多少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这是第一次,小破完整的看完一个电视节目。房间里一片死寂。

阿落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角,显得极为不安,他一直望着小破。

坐在床上,双手握拳,身体坐得笔直的小破。他的模样,极为可怕。

那孩子本来有一张让人看了就愉快的脸,温和的,笑眯眯的。他的人越是平凡无奇的时候,就越是可爱---当他在猪哥与辟尘羽翼下,最多是为被怪客骚扰而稍微烦恼一下的时候。

当他没有亲身进入这个世界,犹自天真的时候。

但从离家的第一天起,他的笑容便开始减少。

这一瞬间,仿佛已经到达最高点。

如果知道让他独自去闯荡是这样的结果,那二老当时会不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静静坐了十分钟之后,小破站起来,向房间门走去。

阿落立刻跟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神气---作为达旦的宠物,感知主人的心情,是他本能中最强大的驱动力之一。

但小破停步,厉声说:“阿落,站住。”

他头都没有回,身形凛然,一字一字,冷冷说:“不要靠近我,不要影响我。”

阿落迷惑但顺从地站住。

无所适从地看小破走出去,

门砰一声关上。

大堂里,训练有素的服务生认出小破是之前入住豪华套房的贵客,笑容可掬上前:“您有什么需要……”

眼光和小破一触,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声音一滞,再说话时,不由自主地颤抖:“……我们帮忙的吗?”

并非什么凶神恶煞,手持致命军火,一个男孩子而已,穿随便的灰色帆长布裤,白色上衣大了一号,松松的耷拉着,露出强健的肩膀,但浑身上下,既无刺青,也无刀疤,怎么也找不到危险的预警。

但服务生就是这么接受本能的提醒,身体轻微抖起来,抖得自己都不明所以。

简直不能说他敏感。

小破现在的神色,是雷霆之怒,压抑在阴云之下,随时会伴着一道霹雳爆发。

他看着服务生,一字一顿地说:“是谁帮我定的房间?”

正在此时,服务台边有人问:“你是我的客人?”

看过去。那优雅的绅士,三件头套装一丝不苟,戴着奶灰色巴拿马帽子,悠然地挥舞着一根纯属装饰的手杖,正是川。他靠在服务台前,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好奇地看看小破,再看看手里的文件,自言自语:“坐的是哪一班机?来的这么快?”

终于唤出他名字:“朱小破?”

这三个字带出了另外的联想,他迫不及待想解开心中一点疑虑:“你认识白弃?”

但小破在此,并不是为了和他寒暄世交,互博好感而来。

他摩擦手指,慢吞吞走过去,看起来很随意的,伸手拿起了川的手杖。

对方觉察之际,已经来不及抢回,错愕的脸面对小破,眼前一花,一道蓝色光芒笼罩着那根手杖,猛然劈面而下,重重击在他的头上。

手杖停留在对方头上,那道蓝光却穿过了一切形体,如滚热的刀穿过黄油,从顶至踵,泄落一地,泠泠然流动,逐渐散去。

川愕然地注视自己被蓝光击穿,身体里传来一阵透明的疼痛,他嘴角喃喃出两个外人听来意义不明的字:“破魂……”

变故一生,满堂顿时大哗,保安纷纷上前意在小破,却被川张手挡住,示意众人后退,而小破对此视若无睹,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对方,冰蓝色流波在眼底不祥的徜徉,一字一顿,他极严厉地问:“为什么。”

川的嘴角露出一丝奇特而暧昧难明的笑意。他伸出手,一寸寸,从小破手里拿回那手杖,轻柔地说:“等一下。”

这时候他把手杖取回,小破眉毛一挑,就要发作,但是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大堂中正发生的事情吸引。

那些充满了大堂所有空间,并且还在持续涌入的是什么。

是人。是记者。传媒。摄像机。镁光灯。话筒。

包围。

川优雅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帽子,手杖点在地上,对外貌他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在意,接着,他的一只手绕过来,亲密地搭在了小破的肩膀上,觉察到后者强烈的敌意,他心中一冷,但仍有余地低头轻语:“冷静,冷静。”

小破的手指蕴涵极大力量,但一握即松,放弃了立刻攻击的打算。他绝不笨,面前的传媒阵容,保证了全世界的观众都能直击现场,换句话说,他现在置身于全世界眼光的中心。问题是---所为何来?

汹涌起伏的包围圈形成,又跟红海在摩西的手臂下一样分开一条大道,这条大道直接通向酒店门口,从那里陆续走来了几个人。

劈里啪啦的快门声,简直可以媲美一场大屠杀的扫射。

这是横扫一切的大新闻。

自失事飞机坠毁现场神秘生还的那些人,现在齐齐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大堂,他们神情镇定,眼色淡然,走过人山人海的围观群,走向站在通道顶端,服务台前的小破和川。

行吻手礼,如庶民遇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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