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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34)

周致寒从香港飞上海,到虹桥机场已经晚上六时,她拿了行李,出门到出租车的等候处,跻身一条各色人物的长龙之中,慢慢向前蠕动。

天气很不好,阴沉沉的,密雨欲来。致寒把左手挽住的包换到右手,她素面朝天,白色宽身的亚麻长裤,一件小小的绿色开衫,尽管完全没有必要,她还是戴一副古奇绿边的大墨镜,一张脸有大半在墨镜里,严严实实。

不想给人看到憔悴之形状,不必供给路人猜测之素材,她抹了一下唇角,这样湿润的天气竟然还见干裂,在香港呆了几个月,难道是因为心情太过压抑? 否则明明天气和广州并无太大区别,整个人却像被放在了沙漠里,在枯萎中。

真累。

站在这里觉得眼皮沉重,睁得勉强,身体突然疲倦到这个程度,之前在飞机上,已经像要死掉一样地睡着,幸好是商务舱,没有满座,不至于将口水滴落在身边人的西装革履上。

队伍前进如龟速,她后悔自己穿的是高跟鞋,另外手袋原来也可以沉重,硬生生坠得手发麻。

手机又开始一声接一声的响,到底谁如此挂念,专门乘一万米高空的间歇寻找,她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来。

顾子维打了几十个电话给她。

明明是飞行途中,打一次应当已经知道。

偏偏要每隔两分钟便重拨,都是他私人的号码,没有假手。

是要借此给她看他的挂念和诚心,将时间精神判断力都交付给你的明证。

“我已非吴下阿蒙,致寒,你跟我在香港,你不会后悔。”

“我爱你,你已经知道许多年,我没有正式女友,这位子一直空缺。”

“你要结婚,我们立刻去注册,现在去临时排队,或预约明日一早。”

“致寒,你要什么,只需告诉我,我力所能及,一定做到。”

“致寒,你真的只是去上课而已?“

“记得一定要回来。”

真奇怪,每个人男人都叫她不要走,或者,要回来。

每个男人都要她的一生一世。

好像她的一生一世是长生不老丹药一丸,吃下去会身轻如燕,即刻仙福永享。

那一日她驱车离家,半路顾子维已经截住她,陪她把那辆用了数年的宝马三停回沈庆平办公楼下停车场,他用电影谍影重重中马特戴蒙的台词:“收拾东西,抹去指纹,我们再不回来。”

唇角带笑。他赢得美人归,至少这一刻看很彻底,不管用什么方式。

她刻意不去看他,没有搭话,但内心痛恨他残忍。

上了顾子维的车,他迫不及待,捧住她的脸,热吻,手臂箍过去,圈住她脖颈,紧得要使人窒息而亡。

爱比死更冷,他在她交织而下的泪水里体味那冰凉嘴唇的颤抖和回应,深深沉醉,欣喜若狂。

转天最早的一趟广州东站通红堪直通车,顾子维竟然已在香港帮她买了全套的家居用品,浴巾用的颜色,都与她习惯的一无出入。

第一晚再度同床共枕,致寒执意不准顾子维碰触她身体,在床铺窄窄的一侧尽力蜷缩。

他不生气,一直笑,躺在她身后,一次次帮她盖薄薄毯,盖住肚子。

短暂交往的日子里,她犯过一两次胃病,多半是在夏天,空调开很低,晚上一时贪凉,身体就会抗议。

会不会有人羡慕她,这样从一个男人手里到另一个男人手里,连过渡都全盘省略。

看上去如痴呆病人的思维一般干净直接。

周致寒不知道,也无处去问。

在香港偶尔会从顾子维的手机或行踪里发现另外红颜知己的存在。她很定。

根本是淡漠的,不去过问。

似乎也可以很长久的。

只不过,上帝是伟大的编剧,他不会让事情就这么简单。

无论如何,她现在在这里,带着新的一个lv行李箱,很小,提上出租车连她都只需用单臂,念给司机听的地址那里有一间酒店公寓,她订了一个套房。

广东路339号,中福世福汇酒店。

两三个月前已经通过做酒店业的朋友定下房间,过来的目的本来是参加复旦大学EMBA学位班最后两周的密集课程以及毕业典礼。顾子维听说她要来上海,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准。“你需要读什么书?”

软硬兼施的:“不如不要去。”

私心里她晓得顾子维怕什么,周致寒不是翅膀软弱的金丝鸟,她什么地方都去得,什么事情都做得,根本不需要一定和谁在一起。

周致寒在法国开始读她的第一个MBA硕士学位,老实说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最后觉得胃病加重,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直接回国了,但她的许多同班同学接踵回来亚洲区工作,尤其密集在香港和日本,那时候有真材实料的MBA持有者在哪里都是稀罕货色,假以时日,个个在大企业里都做得青云直上,绸缪往来,便渐渐连接成一个分量不轻的商界关系网。

致寒尝到厉害,沈庆平不再让她出国,便自此开始接着读了三个国内的EMBA,中山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她不在乎花费数十万的学费会带来什么样的课程,对最后会不会拿到全球承认的学位也全无打算,自进学校门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在看座中豪英,到底谁能在日后成为她密密人情中的一个绳结。

当初的雄心壮志,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负累不浅,难以承担。

已过了交通高峰期,不到四十分钟,出租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

办了入住手续,致寒对前台后的服务人员留下微微一笑,转身去坐电梯,液晶屏上的数字一下一下跳,她默然注视自己的鞋尖,渐渐又来多了几个人一起等待,有人穿正装的皮鞋,风尘仆仆,鞋带微微有点松了,袜子颜色却配的很正,想必是某外企的高级职员,到上海总部来开一个迫在眉睫的会,另一个女子脚踝好美,鞋子细跟黑带,很娇媚,牌子是纽约NINA,在美国很便宜,却是国内时髦女子的恩物,她站立的姿势表示她刚刚换上这双决不舒服的鞋不久,还精力充沛,脚尖的灰尘又表示她不开车,必须和人抢出租,应当是白领职员,下班后特意来会情人的,还有一双球鞋,脏脏的,全世界年轻人都穿的飞人耐克,上面是七分牛仔裤,露出年轻人强健的肌肉,赏心悦目,这个孩子不但擅长运动,而且家教良好,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一直站的很稳当,没有一点烦躁的迹象。

如果你会看一个人的手和脚,它们就会告诉你许多脸上根本无从透露的信息。

不知为什么,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但她分明没有来过这家酒店。每次到上海,无论单独还是和沈庆平一起,她都住希尔顿,离外滩近,要什么都方便,最多出行时要避开交通高峰,免得被塞在车中与陌生司机面面相觑。

直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她:“VERONICA??”

惊疑,但也惊喜。

怎么会有人叫她的法文名字。

周致寒以为自己太累了,出现幻听。

她抬头,尽量不要太显眼的去看旁边。

那里有人叫她她的法文名字。是很年轻的男孩子,英姿飒爽,眉眼都带笑容,神情惊疑,但也惊喜。

致寒定了定神,终于反应过来,不禁伸手掩口:“乔樵?”

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拉乔樵过来细细看,忍不住笑:“长高了呀,干嘛去了,怎么黑那么多?”

乔樵哭笑不得,比一比自己:“阿姨,我已经二十岁了好不好,没得长了,这几个月都在打篮球集训,暑假要去打比赛啊。”

男孩子就该去运动,看他样子多好,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恤,牛仔七分裤,肩宽宽的,周身精力充沛得像一头小兽潜伏,呼之欲出,周致寒很喜欢乔樵的脸相,爽朗开扬,干净得一尘不染,实在太难得。

她问:“你在这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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