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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44)

面前这女人的气质,不像是这么缺乏教养的。

她所表现出来的无礼,是建立在根本不愿意有礼这个基础上的。

阿姨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她入世经年,阅人无数。

从胡蔚刻意大摇大摆的姿态,她已经隐约猜出其来头和身份,在不确认以前,已经窜出一股无名火,她忍了一下,口气很冷淡:“麻烦你不要乱动桌上的东西,特别是茶具,我家女主人不喜欢。”

胡蔚听得很烦,不等人家话音落,大声说:“你家女主人不会回来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阿姨本来还没有想到怎么和客人翻脸,客人先翻,那就容易多了,上前两步,冷冰冰地说:“麻烦你出去,你不是这个家的客人。”胡蔚冷笑一声:“我当然不是这里的客人,我很快就是这里的主人了,你就是一个佣人,到时候要不要你还其次,你得意什么。”

她说完这几句尖酸刻薄的话,自己也吃一惊,虽然脾气高傲,她向来倒不是喜欢兴风作浪的人,但现在,似乎就有一口气在胸口那里,进了高压锅一样,无缘无故地一定要爆发出来才能舒服。

但没有想到,阿姨的反应比她还要简单粗暴,瞪着眼睛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双颊因为怒气,一下子就红了,胡蔚还没来得及害怕,阿姨猛地扑上来一把抓住她肩膀,那是每日操持家务的手,力气奇大,拎着就往外推:“你这个女人脑子有病,赶快出去,别坏了这个房子的风水。”

胡蔚肩膀那里痛得入骨,简直自己变了一个核桃,躺在老虎钳的夹角下,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眼看就要被推离沙发,她急忙伸出双手,抓住面前案子的两个翘角,死死不放,身体往沙发深处拼命缩,和神情狰狞的阿姨对抗,两人拔河之中,胡蔚伸腿乱踢,那案子给她手脚并用,大颠大晃,案上茶具打翻,碎了一个壶,杯子都滚落在地毯上,沈庆平应当最近在家里喝过茶,两个壶里还有剩余的茶叶和水,统统倾出,顿时一片狼藉。

阿姨发现茶叶水沾湿了地毯,可能材质贵重,心疼得大叫一声,放开了胡蔚,急忙往屋子后面跑,看样子是要去拿清洁的用具,胡蔚一恢复行动自由,肝火更旺,爬起来赶到鞋柜那里,打开来,哪双最好看,最拿哪双往外丢,跟脚还踩几下,一边踩一边自己心里说,我疯了,这个阿姨也疯了,大家都疯了算了。

她踩得进入癫狂状态,猛然肚子一阵疼,阿姨这时候回转来,看到她糟蹋女主人的鞋子,倒像踩了自己尾巴一样,又是大叫一声,丢下手里的清洁器具,过来抓胡蔚,胡蔚虽然怀孕,体态丰满许多,毕竟年轻,身手还是灵活,她知道万万不能给阿姨推出门去,否则就是自己输了,转头又冲到沙发上,把肚子冲着阿姨,大叫起来:“来啊,你打我啊,有种你就打死我,打死你主人家的儿子,你来啊。”

她这一着是杀手锏,阿姨现在的确有胖揍她的心,但也知道她所言不假,这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沈庆平的骨肉,否则无缘无故上人家门来发威,就真的是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的事。

没奈何,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站得远远的,先是不出声,脑子里飞快衡量这小妖精说很快就要入主这里是真是假,毕竟要为自己的去留打算---这份工作不错,,清闲舒服,薪水很高,福利更好,每年有带薪假,吃得好,穿得好,周致寒常给她买礼物,吃燕窝的时候,从不忘也给她留一小碗,盘算到这里,为自己着想的火焰弱下去,一股湖南人天生的豪气涌上来,她不懂得什么叫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但周致寒以前待她周到,她本能认为自己该有点良心。

她想定神,双手插腰,开口就骂,而且越骂越来气,干脆豁出去了,想起以前这家两口子何其好,给这样一个狐狸精拆散,骂的内容眼看从有理有节到祖宗后代,越来越恶毒,越来越彻底,普通话词穷,便直奔她的湖南本地方言而去,毫无技术阻碍,尤其酣畅淋漓 。

胡蔚开始能听得懂,心脏已经被骂得嘣嘣狂跳,对方真的是一个阿姨,谁来做主人都是给工资,有什么必要维护前任女主人这么尽心尽力,张口要对骂,载体到内容都不够对方丰富,立场到信仰都不够对方坚贞,只得口角无意识开开合合,活生生演绎自取其辱四字真言。

她缩在沙发上,呆滞的环视客厅,无意中看到侧面墙角的鼓式立几上放了一个像框,铜色相架,古色古香,与客厅里明清风味的格调很搭,像框里是沈庆平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两人站在一起,头靠头,各自都在大笑,女人笑容很妩媚,眼角飞上去,有无限言语在内。

胡蔚没有见过沈庆平这种表情,像相信生命一定有无穷光明在前,只要信步走去沐浴其中就可以。她失魂落魄地凝视那两个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这时候阿姨终于骂得告一段落,胡蔚电话适时响起,她哆哆嗦嗦拿起来,一看是闻峰,立刻按下接听,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嚎啕一声涌出喉咙,这就忍不住要大哭一场。

闻峰在打电话给胡蔚之前,刚刚到芳村帮爹妈买金鱼,在花鸟市场挤出一身大汗,还跟占道经营的小贩吵了一架。

他一脑门子官司,嘟嘟囔囔拎着两个装金鱼的塑料袋子,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打电话给王静宜,没打通。

没打通寻常事耳,美院常常有一些画室逍遥于中国移动势力范围之外,信号一格都没有,往里面一躲,要多自由有多自由。

他没在意,继续拨给顾中铭,结果顾中铭关机了,这可是十年不遇,那位兄弟怕耽误工作,身上常年揣三块电池,还有一个充电器,意外断电的可能性少得可怜。闻峰不死心,上车安置好了金鱼,再打,结果还是一样。

作为一个话痨,遭遇了吵架的大事而不能对朋友倾诉,对他简直是一道霹雳打在头顶,闻峰碰了女友和兄弟两个钉子之后,再接再厉,直接打给了胡蔚。

“蔚蔚啊,你猜我今天干什么去了。”

电话一通,他就兴高采烈的开始说,絮絮叨叨啰啰嗦嗦不下五分钟,对面硬是一声都没有吭出来,闻峰虽然没心没肺,但也不是个傻子,赶紧打住,小心翼翼地问:“蔚蔚,你在吗。”

那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在抽噎,抽了半天,终于大厦倾倒,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闻峰吓得差点屎尿齐出,胡蔚哭得死去活来,叫他几度想插话都无功而返,最后只好戴上蓝牙耳机,郁闷地把车子开出去,一直开了差不多十分钟,胡蔚才稍有缓和的迹象,慢慢安静下来。

掐指一算,这小妞怀胎都快九个月了,就算闻峰对女人只具备常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吞了一口口水,他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胡蔚还在哽咽,但终于说话了:“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音调很镇静,但闻峰听在耳里,莫名其妙有点毛骨悚然。

胡蔚要闻峰去接的地方,他闻名已久,但居然一次都没有去过,那就是沈庆平的别墅,在华南碧桂园,另外,王静宜家也在那里。

他想到王静宜,接着又想起今天是星期六,她惯例都回家的,怎么手机会没有信号,一边转头上华南快速,一边又拨了一次王静宜的号码。

还是不通。

不是关机,不是没电,就是好像不在服务区的那种状态。

闻峰虽然疑惑,倒也没多想,像他这种个性,人家不查他的岗,他已经很开心,想都想不到自己要查岗查到底。

周六道路畅通,四十分钟不到他已经到华南碧桂园,在门口保安查验访客时打电话给胡蔚问具体地址,她把进小区后的驾车路线说得清清楚楚,闻峰脑子里闪过她那辆绿色的甲壳虫,心想她不至于那么不要命,九个月身孕自己开车上高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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