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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宿命(13)

后生仔表面镇定,恐怕心里已经谋划好要在明日几点几分,哪座山跳海。

姜晚贞停在他身后,望见一只骨节分明、 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一张“四筒”,作势要打。

不过是一刹那,许多人的命运就此扭转,一生一世没办法回头。

姜晚贞最不喜欢家中开牌局,烟酒弥漫,人声嘈杂,到处充斥“叼你妈嗨”“顶你个肺”,时时刻刻在耳边提醒她,你家中从上到下黑进骨头,跳进维多利亚港也洗不清。

或许是为了搅局,或许是可惜这样柔美的一双手葬身鱼腹。

她忽然从他背后伸手,捏住他手里那张“四筒”往回放,轻声说:“不要打这张,乱放牌,小心我爹地敲破你这颗头。”

她的话又冷,又带着一丝俏皮,令你想亲近却又不敢伸张。

对陈堪,想回头却又紧紧按捺。

他知道她,早已经在远处、在拐角、在照片里见过无数遍。

他手心冷汗涔涔,输光整个身家也不曾如此紧张过。

好似红妆匪徒闯进家门,枪口紧贴心脏。

放下“四筒”,又拿起另一只“四筒”。

同一张牌,只不过过的是她的手。

“打这张。”

“四筒”扔上桌,明明一张牌喂到德叔嘴里,然而德叔不过低头看一眼牌局,再看一眼姜五龙,最终只能摇摇头无奈地笑。

一桌四家都寂静,只坐在一旁看牌的方尤娜撇一撇嘴,原本计划翻白眼,可惜没那个胆量,去惹和联胜“幕后话事人”。

德叔接下家,打一张“五筒”,决心改庄。

姜五龙坐陈堪对家,接一张“七条”。

姜晚贞或许根本没看清陈堪手里几张牌,随心随遇地推牌,口中说:“胡了,大四喜。”

陈堪低头一看,自己的牌乱得一塌糊涂,哪里是什么“大四喜”,完完全全与“喜”字不沾边,张张牌写着“惨”。

牌桌上陪跑三人,个个呆愣,集体噤声。

过一分钟,姜五龙立刻眉开眼笑。

“贞贞才来就开大四喜,好犀利。”

“二十四张。”

姜晚贞伸长手,向姜五龙讨要筹码,六十万大礼送得干脆利落,眼皮都不肯动一动。

姜五龙笑呵呵取筹码,递到姜晚贞手心,“天王老子都可以欠,不可以欠我家贞贞。”

姜晚贞亦不贪钱,筹码过一过手,随即扔到陈堪面前,“恭喜你呀,大四喜……”

话说完,转身要走,却仿佛躲不过命运一般,躲不过地抬高眼,遇到他——

挑眉,探究,眉心滴一颗浓愁。

墨染的眉毛,刀锋般的轮廓,每一片灯光的投影,在他眼底都有故事。

眼藏风雪,眉有幻梦,一张脸写尽本埠百万少女梦。

陈堪眼里却是黑的眼、红的唇,艳到极致的颜色。

分明没有强光,却让人睁不开眼。

“砰”一声,是谁扣动扳机,在他心头开一枪。

时间仿佛骤然间定格,再也催不动,挪不开。

实质是短暂惊艳过后,姜晚贞笑一笑,上楼避世。

陈堪的“投名状”牌局就此结束,“鸿门宴”却刚刚开始,需打起精神,认真应付,不然绝不是“敲破头”这样简单。

那一夜,姜晚贞彻底失眠。

眼前晃过来又飞过去,都是后生仔那张“艳鬼”一般的脸,在牌桌上弥散的淡蓝色烟气里,恍惚如一张电影海报。

氤氲的都是暧昧,掩藏的都是悲戚。

“痴线——”她翻过身,改躺为趴,恨自己过于花痴,简简单单被一张脸晃花眼,这与想尽办法往他身上贴的方尤娜有几分区别?

都是见色起意。

“衰人——”不晓得是骂自己,还是骂后生仔。

总之她睡不着,索性竖起白旗,翻身起床。

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姜晚贞好似鬼附身,突然跪在床前,双手向前爬,右手伸长,往床底下摸索,好不容易摸到她用胶纸贴在床底的香烟与打火机。

如被姜五龙知道她藏烟,一定气到打断她两条腿。

她自我开解,这不算叛逆,不过是功课太紧,偶尔抽一根,抒发压力。

叮一声——

打火机上蔚蓝色火苗上窜,点燃她口中细长雪白香烟。

她深吸一口,好似终于醒过神,此刻才真正能够自主呼吸。

不敢在房间内留下烟味,姜晚贞走到窗前,推开窗,凉风立刻灌进来,吹得她耳明心亮。

凌晨时分,榕树湾又静又空旷,仿佛有人将整座城都搬空,天与海之间的缝隙当中,只剩下她——

还有她窗下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

她住三楼,窗口对住泳池。

那些摇晃的幽蓝波光成就一场戏剧般迷幻的重逢与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