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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荼蘼(122)+番外

沈戢没有说下去。

他知道,如果继续讨论,他和齐晏总要疯一个。

虽然沈戢觉得齐晏着实是异想天开,但他对此并无恶感。

在鬼门之中,有许多曾经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或是原本快要病死,或是快要饿死,或是修为不足将要死于雷劫,但因得齐晏帮了一把,他们都得以解脱,在鬼门这世外桃源之中,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而真正让他心境为之一变的,是有一回,他跟着齐晏外出。

那时,凡间现实遭遇了一场旱灾,而后,碰上了大疫。

千里良田,皆荒芜废弃,野草丛生。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新坟,到处是来不及掩埋的尸首,将死的染疫之人被遗弃在荒野之中,奄奄一息。

而与这荒凉相反的,是各处庙宇。

无论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庙宇皆香火兴旺,人们蜂拥而至,将仅有的一点钱财捐出来,换作香火,祈求上天垂怜,保家人平安。

“这是疫病。”同行的一名弟子望着前方那修得金碧辉煌的庙宇,叹道,“求神仙又有何用。”

齐晏目光深深,道:“可神仙本该有用。他们占尽了三界最好的东西,享受人们的香火供奉,掌握生杀,却见死不救。”

“不关神仙的事。”沈戢忽而道,“常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人似草木一般,有枯荣兴亡。今生阳寿尽了,便到冥界里去,转一遭之后,又会重生于世间,此谓之命也。”

“谁说这是命?”齐晏淡淡道,“如果所谓的命如此理所当然,你为何不愿饿死,却要来修道,追求不愁温饱且活得长久?”

沈戢再度结舌,望着齐晏,面色不定。

这时,一阵啼哭之声传来,沈戢看去,见是一个男童。

他看上去不满五岁,颇是瘦弱,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枯黄,唯一干净的地方,是泪水在脸上冲下的两道泪沟。男童身前放着一只同样脏兮兮的破碗,里面空空如也,而他身后,一男一女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形容枯槁,身上落着苍蝇。

沈戢的目光定住。

虽然不愿意,但是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思绪还是被勾了起来。

他知道,这小童很快就会变成孤儿,就像多年之前的自己一样。

那时候,也是大疫,他只比这男童大一些,守着父母的尸首,同样的无助,同样的绝望。后来,他只能任由他们曝尸荒野,而自己则跟着逃荒的乡人一路流浪……

沈戢想转开头,却还是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将行囊解开,拿出一块饼来,掰一半,放在男童的碗里。

可男童还未拿到,旁边就有几个小童跑过来,将饼抢走了。

沈戢又急又恼,正要出手抢回来,齐晏却将他拦住。

“你这块饼,就算能救他一时,他明日也会饿死。”他说,“此间饥饿之人无数,你想救苦救难,便不可知怜悯一人。”

说罢,他在沈戢诧异的注视之下,走向那庙宇。

三日之后,方圆百里解皆是震动。

有一名老道,将庙宇变成了传道之所,讲经传法。

与寻常的神汉仙婆不同,这老道不算命,不驱鬼,他所传授的,竟是真正仙术。

凡习得之人,不但百病全消恢复康健,还会呼风唤雨,让干旱的土地落下甘霖,枯死的庄稼重获新生。

人们绝处逢生,无不感激涕零,争相传颂,将那老道奉为神明。

可一夜之间,那老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庙宇也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仿佛从来不曾变过。

一场大灾,消弭于无形。

人们震惊不已,沈戢亦然。

他一向信奉祸福相依,生死有命,可当他看到那男童不再流落在外,而是高高兴兴地跟着病愈得救的父母返回家中的时候,只觉恍惚。

父母的面容,他早已经记不太清,可他却仍然记得母亲临终前的话。

——“阿戢……”她注视着他,双眸之中满是痛苦与不舍,气若游丝,“你恨我么……”

那时,他一边摇头一边哭泣,只求她别死,不要抛下自己。

可母亲只喃喃道:“对不住……”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咽气。

——谁说这是命?

沈戢深吸口气,许久以前的痛苦的愤懑,在眼眶中的化作久久不能消退的涩意。

他知道,自己被齐晏说服了。

也是自此之后,他越来越喜欢空行山。

他像齐晏一样,与众人一道扛着锄头耕地,养鸡养鸭,照料庄稼;谁家有了什么事,他也会跟着齐晏一起上门去帮忙。他甚至也喜欢上了跟小童们一起玩耍,跟他们玩捉迷藏,追着他们在浸满阳光的原野里奔跑。

便如小时候,他和父母在原野里追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