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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妈的爱情(9)

是吗?我不太相信,但江渝那孩子确实是一次比一次离我近了,一年之后,她已经可以正常的坐在我身边了。我每回来的时候都抱着那些小孩子们在大院子里跑来跑去,有几个孩子还特别喜欢让我背着上蹿下跳,但是江渝,我至今都没敢碰她,生怕她受惊。

我渐渐的能跟江渝聊一些事情了,一般小孩子爱听的故事她好像听不懂,我跟她讲,她就一脸茫然的盯着我,但是我和她讲我们画室里一些学生的事,她就会听得很认真,而且她最喜欢看着我画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习惯每次去孤儿院做义工,都在包里带个本子,做完了事情就坐在江渝身边,跟她一起安静的画画,每次画完了,我把那一页撕下来送给她,她都会显得很高兴。

她一直不会说话,我也慢慢习惯了一个人说,她安静听着,有一次我画完了一张画,撕下来送给她,随口问了句:“喜欢吗?”

忽然就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说了两个字,“……喜欢。”

江渝能开口说话了,我很高兴,虽然最开始只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说,还说得很慢,但我知道,只要她能开口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就像我想的那样,江渝说话越来越流畅了,只是有时候反应会慢一些,开始她会因为这事着急,我就安慰她:“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没关系,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我觉得后来江渝的慢性子,可能和我这段时间的教育也脱不了干系。院长常和我说,江渝最喜欢我,跟我说话的次数最多,我高兴之余,心里又有些担忧。

江渝十二岁,一直没上学,她该去上学的,我找了些关系,让她去上学了,我以为这孩子会无法适应,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我偷偷去看过几次她上学,这孩子做什么事都一副认真的模样,很快适应了学校的日子,我总算能稍稍放心了。

江渝是真的喜欢画画,我觉得她的天赋浪费了很可惜,所以斟酌了一段时间,还是问她,愿不愿意去我的画室里学画画。我很爱惜她的天分,也知道她的情况,当然不会收她的学费,还给她买了所有的绘画用具。她到我画室里跟着我学画画那天开始,她改口叫我老师。

这一叫就叫了四年。

她是我天分最好的一个学生,我甚至想收她当亲传弟子了,这孩子傻乎乎的,十六岁了还是小小一团,我问她什么她都点头说好。平时画室里的师兄师姐们和她开玩笑,她也听不太懂,一脸茫然的抓着笔听着,然后跟着大家笑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的岁数比江渝大了一倍,大了整整十六岁,要是我早早结婚,说不定都能生出她这样大的一个女儿了,所以接触久了,我几乎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照顾着——但,又不完全是这样。

我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感情,有些东西我自己也不敢深想,想多了难免觉得自己太过卑劣恶浊。这样一个好孩子,我应当有身为长辈和导师的自觉,严守身份,好让她至少能在没有阴霾的地方好好画画。

江渝叫我老师的时候,眼睛总是很亮,她的眼珠很黑,像小孩子一样,看着我的时候,里面的所有情感完全无法遮掩。少年人总是这样的,眼睛里藏不住心事,不像大人,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藏起来自己的感情。

她看着我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江渝这孩子长大了,是个会对异性生出朦胧好感的年纪了。我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江渝这孩子喜欢我,她从前看我的时候,是单纯看着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而现在,多了许多东西。

正因为我感觉得到这个孩子的感情,所以我不得不在她面前更加严守自身的分寸,好好的做个能让她信赖依靠的老师。我不能回应她这么青涩而纯稚的感情,更不能给她任何这方面的错觉,我只希望自己能作为她敬爱的长辈,照顾她长大。

在江渝的人生中,父亲的角色是畸形的,我曾经希望能填补她这方面的空白,我希望等她长大了,提起父亲这个词,想到的不会是那些痛苦的回忆和折磨,而是我给她的教导。这样,我就更不能对她表现出超过线的感情,我不想再给她带来任何畸形的关系。

而且,我的身体不容乐观,我有家族遗传病史,检查过后,我对自己是否能长久陪伴一个人,十分不确定。既然这样,我宁愿保持现在这样。

好几次,我都以为江渝这孩子会忍不住向我表白,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我对这件事担心的不得了,大半夜睡不着,还做了噩梦,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该怎么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拒绝她,并且将她引导到一个好的方向,让她不至于因为这段感情留下什么遗憾和痛苦。

但她没有跟我告白,这傻孩子,我高估了她的胆子了。我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自己那焦头烂额未雨绸缪的样子很好笑。

我想对江渝好一些,弥补她缺失的家庭和一切,但又不能对她太好,否则我真怕她哪天一个感动绷不住就跟我这个老师告白了。

我的病发作那天上午,我还在思考着周末带江渝去哪里写生,她说想去看海,我当然想带她去,不过考虑到我们单独去不好,所以我准备着组织整个画室一起去,然而这次计划还没想完,我就倒下了。

江渝这个时候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成年,但我仍觉得她是个孩子。她很少慌张,做什么反应都比别人慢一拍,我一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她坐在我床边,忽然拉住我的手捂在她自己脸上,弓起背耸着肩。她哭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她哭。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可能马上就要心疼死了,比发病那会儿疼得多。

傻孩子不上学了,也不画画了,每天就坐在我的病床边,要照顾我,我心里又感动又难过。

“回去上学吧,不是快考试了吗?”我跟她说。

“不想画画?我看到你很久没画画了,不用在这里待着。”

医院不是个好地方,待在这里,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种生命流逝的氛围,我不希望她待在这里,不好。但是这孩子坚持什么事的时候,谁都劝不动。

她终于还是向我告白了,就在我收到几乎等同于死亡判决书的通知单那天。我的心里没有自己先前自己想的那么慌,我很冷静,可能是因为那一纸通知书,也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我给自己的师长身份。在听到江渝说她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第一念头和情爱无关,我想的是,我死了之后,谁能接着来照顾这孩子。

我很平静的拒绝了她。江渝就吸了吸鼻子,自己抽纸擦了擦眼睛,很认真的问我:“老师,你是不是嫌弃我太小?”

“是老师年纪太大啦。”我尽量轻松的笑着说。我想,要是我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我大概会和这傻乎乎的女孩子早恋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要是我和她一样大,那我怎么有能力护着她长大,给她提供成长的空间呢,所以还是现在这样就好。

被我毫不犹豫拒绝的孩子仍旧要待在这里照顾我,我承受着痛苦,不想让她看出来,只能闭着眼睛装睡。暗自忍耐的时候,我听到了江渝蹲在我身边小声跟我说:“老师,你不要走,我害怕。”

“老师,你不要走。”

“老师……”

我要是走了,她该怎么办呢。我这样想着,接受了治疗方案。我想活得更久一点,哪怕再陪这孩子两年,等她上了大学,我还想看她找个年纪相仿的男朋友,想看她有一段美好的婚姻和一个完满的家庭,虽然想想觉得心里竟然还挺酸,但我还是这么希望着。

这病开始爆发之后,活在世上的每一秒都是折磨,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在他发病之初就因为受不了痛苦选择了放弃,我以前不明白,现在自己也到了这个阶段,慢慢就明白了,那真是十分痛苦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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