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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复国(13)

作者: 窈窕小妖 阅读记录

高高在上的南燕皇帝是什么样的,他们不知道,可穆三爷穆崇玉是什么样的,他们却已然十分明了。

穆崇玉他自称是江东人士,与这鹰头寨的过半之众都有同乡之谊、旧国情分。

穆崇玉不让他们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放下害人之刀,拿起了耕田的锄头,教给他们自力更生。

穆崇玉教给他们军纪军法,带领他们打败了北渝的走狗。

穆崇玉有时候过于严苛,严苛得叫他们心生厌恶,可有时候又过于宽仁,宽仁得让他们无地自容;有时候病恹恹的,脆弱得仿佛一根稻草就能压垮,有时候却坚韧无比,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屈服半分……

甚至就像是现在,明明因为之前带领他们外出打猎而受了风寒,突然倒地不醒,可偏要挣扎着病体排兵布阵,日夜操劳,不曾休息。

他们大燕的陛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有人恍惚记起,穆崇玉曾经对他们说过什么:事在人为,志起人心,世事太平,天下大定。

现在想来,这样的话合该从穆崇玉的嘴里说出。

陈康四喉咙动了动,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手下们齐刷刷跪下,纷纷道:“陛下/皇上/三爷不走,我们也不走!”

他们都是庶民,不懂正规的宫廷礼仪,只知道见了圣明君主要跪下,对穆崇玉的称呼也参差不齐,可也因为这,透露的才是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

当年在南燕治下,过得日子虽称不上是荣华富贵,可好歹也算衣食无忧、自给自足。南燕朝廷也从未有过乱收苛捐杂税、暴敛横赋之事。再有偶尔大旱、洪涝时节,田地里收成欠佳,便有当地县官开仓赈济,布施恩德。

他们都曾受过穆崇玉这位君主的仁德之恩。虽然之前从未接触过穆崇玉,可在乱世飘零无依的他们,又有哪一天不曾怀念从前在南燕的太平日子?

他们心虽未立复国之志,可情却时常感怀旧国之恩。

而穆崇玉有当初的仁德在前,有如今的侠义在后,他们又焉能弃之而不顾,只管着自己逃命去了?

陈康四也赶紧跟着跪下,口中咕哝道:“就是,北渝那皇帝老儿来了才好,看老子不把他打回原形!也让他们尝尝我南燕匪军的厉害!”

他这一说,又引得一众人附和:“没错,贺渊能打得,徐立辉能打得,北渝人怎么就打不得了?我黑云山形势险峻、易守难攻,再加之天寒地冻,就算是外面的鸟儿飞来也要冻死在里面,北渝人又没长两个脑袋,怎么就怕得要逃出老窝了?”

土匪爷们说起话来糙得很,可穆崇玉听了,却蓦地怔住了。

他没想到他们……他本以为说了实话之后,会听到这些人的抱怨、咒骂,骂他给他们招惹来了无妄之灾,骂他欺瞒了他们那么久,他还准备了一堆长篇大论打算安抚他们,可没想到……

沈青看到穆崇玉的表情,以为他心生不快,便喝道:“笑话!北渝人虽没长两个脑袋,可他们有精兵强将,我们有么?他们一万人闯不进来,派五万人、十万人又将如何?现在放不下你们的老窝,等到北渝打过来,恐怕就晚了!”

这一番话喊得鹰头寨又安静下来,跪了一地的众人纷纷不甘心地垂下头去,暗暗磨牙。

半晌仍有人不服气,小声道:“可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自私逃命,这不是梁山好汉该做的事儿!”

那人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

登时又引来波浪般的附议之声:“没错,既为梁山好汉,就不能背信弃义!要走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已躺平任调.戏,小天使们快来呀~

第14章 破釜沉舟

千里之外的北渝都城。连绵巍峨的帝都皇城同样被皑皑白雪覆盖,静谧得仿佛能把一切战火都隔绝于外。

然而眼不见硝烟,硝烟却早已暗暗升起,弥漫开来。

薛景泓盯着手中这封八百里加急快送的密信,心中的喜悦、震惊和愤慨犹如荒地里的野草,起起伏伏,灭而复生。

这封信的落脚人是邹淳,前日夜间从荆楚之地黑云山发出,今日傍晚到了他的手中。信中用笔寥寥,可所交代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叫他情绪鼓荡,难以平静。

黑云山的土匪果然如他所料,都是些没了土地的贫苦百姓,流离失所之下不得已才落草为寇,据邹淳的初步打探,哪里是这些人成日与北渝官府作对,分明是在北渝官府的威压之下,无处可躲才逃入了黑云山。

这样的说辞与他前世最后的时光里得知的实情,倒是相符的——原来南燕的百姓,果真从未得到过北渝朝廷的半点庇护。相反,自他的金戈铁骑南下之后,带给南燕百姓的便只有累累的伤痕。鹰头寨的土匪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薛景泓想到这里,这几年压抑积攒的愤怒与懊悔又一点一点地泛上来,让他仿佛被寒冰包裹,胸腔里只有凄惨的冷意。这是比活着更让人痛苦的滋味。

也许上天让他重活一世,就是要他在这种漫无边际的悔恨与自责里踟躇前行,以示惩戒。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

所幸,天道无情却并非绝情,在这样漆黑无止境的绝望里,有一缕明月的清辉始终高悬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让他思之若狂。

自薛景泓第一次见到穆崇玉的时候,就为之倾倒不已。北渝的人常年生活在塞外,大漠狼烟、风吹草低,马上马下练就的都是一副粗犷的品性,谈笑起来豪爽,可举止之间却难免有粗俗蛮横之处。

他们,包括曾经的薛景泓自己都从不懂得礼让,从不懂得谦和,从不知道所谓“君子”是怎样的一种人。只在从南方传来的诗谣里听过:“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那样的言词太遥远,叫人无法想象。北渝人向来只知马上决胜负,骑射定输赢,弱肉强食,武力为尊。

直至他见到了穆崇玉。那分明是任何一个北渝的勇士都能单手打倒的瘦弱男人,可每当他抿紧了薄唇,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时,薛景泓又觉得,这样的人其实是无法战胜的。

穆崇玉他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故而谦让有礼,不争不抢,可那目光里却又恍惚隐藏了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他仿佛悲喜无度,故而总是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可那笑容里却又分明包裹了一缕难以掩饰的郁色。就好像漠北草原的苍鹰被人斩去了翅膀。

这样的穆崇玉,叫他深深地为之吸引,为之迷惑,到最后的……不可自拔。

这期间,他薛景泓做过许多错事,有的是因为奸人的挑拨,有的是因为误会,可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的愚蠢,因为他对穆崇玉的……不够信任。

这一丁点的不信任,却成了离间他们二人最尖锐的利器。

薛景泓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手指再次抚上信中的那一句话——穆崇玉最信赖的副将沈青,出现在黑云山!

那么也就是说,崇玉他此时同在黑云山无疑……薛景泓口中喃喃低吟着“黑云山”三个字,心中有了决定。

*

那边的黑云山,战火已经持续五天了。连日连夜的交战使得双方都疲惫不堪,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让步。

徐立辉是久攻不下的恼羞成怒,鹰头寨却是要破釜沉舟。

五日前穆崇玉与鹰头寨众人的一番谈话并没有达成他预想的结果,他把实情说了,把最坏的后果说了,也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他们,也温言软语地哄劝了他们,可结果竟然换来了大家的万众一心。

要走一起走!他们如此对自己说。

穆崇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么多年的寄人篱下、忍辱负重已恍惚把他的世界涂抹得苍白一片,唯有复国的信念像是一点烛火支撑着他走下去。

可惜前路茫茫,那烛火却是太小,他实在不知能走到多远去,能否把他引向正道。而如今,他终于确定了。

他的选择是对的,他这么做是对的。即使南燕的政-权覆灭,他的国和家也从来没有消亡,那茫茫几千里的土地上,到处是心系南燕的人们。

只要有了这一点,又有什么可忧惧的呢?大不了背水一战!

眼下徐立辉虽在黑云山四周各个紧要关头设下包围圈,可经过多日的混战,他们折损的兵力也成百上千,士气已大不如前,穆崇玉他们若是集中兵力,从某一关口俯冲下去,未必不能冲破包围,逃出黑云山。

此刻便是在黑云山下的鸭嘴涧。鸭嘴涧位置隐蔽而狭小,中间有一条冰冻的河川淌过,形似鸭嘴,蜿蜒斗折,非熟悉山路的人不能过,或许也因为此,徐立辉在此处并未布置充足的兵力,故而这里便是整个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日暮时分,鹰头寨发起了这五日以来的又一次突围。溶溶泄泄的落日余晖遍洒在鸭嘴涧冷硬的冰面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亮。马儿一声嘶鸣,打破了这最后的沉静。

沈青领着南燕旧部三百士卒冲在前面,穆崇玉带领五百人马紧随其后,陈康四则指挥着鹰头寨剩下的体力较差者、身上有伤者、不能用武者四百之众缀在最后,等到包围撕破、有了空隙之时,就立刻冲出去,先行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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