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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第十年(82)

我刚准备进去,就看到同样一身湿的姜羊抱着两把伞往外走,看到我回来了,他笑着说:“麻,你回来了,我刚准备去田里给你送伞!”

他在山脚上那片荒田里收红薯,看样子也是因为下雨所以匆忙下山,刚好赶在我前面回到家。

我走到他面前,抬高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像每次我摸他的头,手都要慢慢抬高几分。姜羊不明所以,但还是微微低了低头,用湿漉漉的头发蹭了蹭我的掌心。

他长得太快了。

“麻,你怎么了?”姜羊用他满是疑惑的绿眼睛凝视我。

我摇摇头,从堵住的嗓子里憋出一句干涩的话,“没事,去换身干衣服。”

青山还在山上,不知道在哪个位置,不过下了这么大的雨,他大概马上也要下山来了。我换下湿衣服,坐在屋檐底下剥豆子。姜羊搬着小板凳坐在我身边,这小板凳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坐着,已经变成了他的专属板凳了,即使现在对他来说小了点,他也还是最喜欢这条板凳。

他坐在那也不安生,把小板凳翘来翘去,我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听到他那小板凳的笃笃声,脑子里冒出唯一的一个清晰念头就是——姜羊在不安。他不安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弄出一点小小的动静,不惹人烦,又想引起我的注意。

“麻,你不高兴啊?”姜羊接过我手上剥的豆子,那豆子被我拿在手上好久都没动。我低头一看,小竹篮里一共才剥了两颗豆子。

姜羊用他三根爪子的手剥豆子,动作有点笨拙,我又从他手上把豆子接过来,轻轻一撕就把里面的豆子剥出来了。

“我没有不高兴。”

“我好像看到你哭了。”

“姜羊……如果。”我停下动作,看着溅到脚边的水珠,问他:“我是说如果,你只能活二十年,你怎么想?”

姜羊一听,愣了愣,然后问我:“二十年,我能活这么久啊?”

我扭头看他,没能在他眼里看到任何勉强,他的脸上只有惊讶。

“地里的红薯藤、玉米、南瓜、西瓜、还有田里长的地莓,都只能活一年,很快就死了,蜻蜓蝴蝶,树上的知了,槐树上的小虫,也只能活一年……我还以为只有树才能活好久好久呢。”

听到姜羊的话,我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关于寿命的问题,而我们没有接触其他人,所以他大概不知道一般人类可以活多久,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寿命这个概念。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姜羊在那絮絮叨叨,数着什么东西大概能活多久,有些说对了,有些说错了,可是说着说着他发现我一直没说话,又停下来。

“麻,我说错什么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头扭到一边,说:“二十年不长,很短。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了。”

“啊?”姜羊发出惊叹,“麻可以活好久,像大树一样!”

“我还可以活更久,也许我还可以活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四十年都不一定。”

姜羊蓦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了,他无措的甩了甩尾巴,啊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久?那我要是死了,麻怎么办?”

“哦还有青山啊!”姜羊突然想到这个,“可是,青山能活多久啊?”

“他……和你一样。”我哽咽的说。青山的年纪更大,他会是最先离开我的人。

姜羊听了我的话,变得担心极了,“那怎么办?我们要是能活的久一点就好了,我们能不能活得久一点啊?多吃点东西能活的久一点吗?”

可能他以为胃口好就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就能活得久一点,可是我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麻,你别哭,我努力活久一点。”

覆盖着鳞片的爪子擦在脸上凉凉的,我握住姜羊的爪子,低声地哭。哭没有用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可是心里太痛,眼泪是忍不住的。

青山就在这个时候,一身雨水的走进来。他衣服上有血,可能是被放在门边那两只麂子的血,那血迹被雨水冲刷的晕开了。

他带着一身沾满了林间气息的水汽和腥味,走到我们身边。

“姜苓,你别哭了。”

他好像听到了我和姜羊的谈话,而他显然比姜羊更明白寿命和死亡的意义。所以他突然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他说:“我去把那个人找来,你跟他去有很多人生活的地方,你和姜羊都跟他去。”

他说的‘那个人’,可能是指高远。

我擦擦眼泪,对青山摇头,“他今天来过,我让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人说了他们在哪里,我去找,等找到了我就带你们去。”

“青山!”我突然大声喊他的名字,“这里是我家,我不会离开这里。”

“我跟你们在一起就好了,不管你们能活多久,我就只想跟你们在一起。”我紧紧抓住姜羊,又朝青山伸出手。

他在雨中凝视了我很久,终于伸出那双布满黑鳞的大爪子,握住了我的手。

青山:“可是……”

我:“没有可是,你进屋换衣服去,把门口的麂子拿进来。”

青山扭头去拿被扔在门口的麂子。

第68章 068

秋天里,刮风的日子特别多,天气越冷,风越大。

昨晚刮了一夜的大风,风声从门缝里穿过堂前,穿过我们房间的窗框,吹的呜呜作响,一刻都没有停歇。半夜里的时候我听到屋后几棵大树被风吹得枝叶窸窣的声音,还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摔落声响,好像是屋顶的瓦片被吹落下来了。

早上起来一看,果然院子里的屋檐下落着几片灰色碎瓦,昨夜风实在太大,屋子外面那两棵树落的叶子,都被风吹进了我们的院子里,一地的黄绿色叶子。

我们前些时候拔了铁扫帚做的扫把很好用,姜羊看到我望着院子里的落叶,马上勤快的拿着扫把把院子里的落叶扫成一堆,全都堆在了他那个小菜圃周围。

“来吃饭吧。”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吃早饭,沉默着没人说话。吃过饭,我对他们说:“我去田里。”然后一个人拿着农具出了门。

从家里去田里的这段路,之前被我们整理了一下,现在不用再穿过那个破损的水泥路跨过村子,只要借着这条新辟开的路,三五分钟就能走到田边,方便了很多。

我走在路上,觉得今天的风更冷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昨天下了雨的原因。道路两旁前阵子开了很多的紫色野藤牵牛花,拇指大小的紫色花朵全都串在藤上,铺满了两边的野草堆,但现在已经差不多全都谢完了,结出了许多灰黑色的果子。

天上是灰灰的,好像混杂了很多颜色后的调色盘,我远远望见天上有一个黑点,好像是一只孤雁。

这种时候,一只离群孤雁,大概是找不到同伴,迷失方向了。我记得从前听人说过,大雁一旦落单,很难找回族群,最后只能死在迁徙途中。我看着它孤单一只,越飞越远,最后慢慢消失在晦暗的天边。

田边枯草打着卷扫过我的脚,露出来的一块脚脖子被吹得冰凉。我蹲在田边,开始干活前,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脚踝。

这双脚曾经在冬天结冰的河水里跋涉,浸泡了很久,长了那么多冻疮,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怕。上面的许多伤痕疤痕,留下的浅浅痕迹,我都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经历太多危险的时候了,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无法撑下来,但事实是我每一次都坚持下来了,人的求生欲望,真的有这么强吗?

我看了很多人的生死,包括我至亲好友的,不是一次两次,是无数次。我以为我已经习惯死亡,也不惧怕死亡了。但是现在,我突然明白,我怕的不是死,是离别。

手下的锄头一下比一下用力,我努力让自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专注于眼前的事,可是我无法控制,无助和不甘的许多情绪,充满了我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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