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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锦官城(57)

景佑六年春,京城皇宫。

赵崇裕端坐案前,提笔凝神,笔落,四字跃然纸上——春归何处。

四字一气呵成,筋骨舒展,飘逸如龙。

张尚庆笑着说:“皇上的书法又精进不少呢。”

赵崇裕冷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毁了吧。”

张尚庆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知这东西不好留下。遂将宣纸折起,一脸惋惜的扔进炭盆里。随后又将另一幅字帖拿出来搁在书案上。

赵崇裕撂下笔,起身走到窗前。他推开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窗外阴雨绵绵,四季海棠花瓣被碾入泥土,颇有几分破败的美感。泥土味儿伴着零落的花香随着湿气飘进殿内,带着几分晚春的流连和初夏的躁动。

“肃王近来身体可安好?”

张尚庆近前回话道:“王爷前些时候旧疾复发,近来已有好转。”

赵崇裕望着灰蒙蒙的天,只觉阴风刺骨,不由低声道:“他一向有痛风之症,这样的天气,恐怕夜里又要遭罪。”

“皇上切莫忧心,皇上好了,王爷才好。”

“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赵崇裕忍不住蹙起眉头。

不多时,殿外有內侍来报:“坤宁宫的曹大人求见。”

赵崇裕冷声道:“宣。”

曹端成倒着碎步躬身入殿,行礼问安。

赵崇裕瞥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他身后內侍手里提的东西上。

曹端成笑道:“太后恐皇上烦闷,特意遣人寻了这机灵东西回来给皇上解闷儿呢。”说着,一把掀起红布,露出一个金丝鸟笼。

没有红布的遮挡,笼子里的鸟霎时扑腾起来,四下冲撞着。

曹端成以袖掩面笑着说:“皇上您瞧,这鸟儿活泼着呢,亏得这鸟笼结实,不然早晚叫它飞出去。说起来这鸟儿也怪不知好歹的。您看,喂鸟的吃□□细着呢,笼子都是黄金打造的,比在外头风吹日晒好了不知多少呢。能搏皇上一笑,那更是它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张尚庆忍不住滑下冷汗,蜷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赵崇裕只盯着那鸟瞧。见它通体翠绿,覆羽长尾如似凤羽,黑豆似的眼泛着精光,颇有几分雄武之气。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开鸟笼的门,翠鸟警惕的转了转豆大的眼睛,倏地扑腾起翅膀,飞出了鸟笼。

曹端成大惊,忙推了把身旁小內侍,急道:“还不快抓回来!”

翠鸟在半空盘旋几圈,而后落在宫檐上,雄赳赳的俯视着殿内外那些跳起来要抓它的內侍们,像在看一场猴戏。不由愉悦的叫了起来。

赵崇裕将食指轻轻的搭在唇边‘嘘’了一声,道:“你听,它叫的多好听啊。”

曹端成忍不住跺脚:“这可是太后赐下……”

赵崇裕冷冷的看他一眼,曹端成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话音就哽在喉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赵崇裕示意张尚庆接过那金丝鸟笼,转头对曹端成说:“你只管如实禀明太后便是。朕累了,你且退下吧。”

曹端成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张尚庆屏退众內侍,将金丝鸟笼搁在一旁,上前低声道:“皇上今儿冲动了,伏先生告诉皇上要忍耐呀。我们身在宫中,犹如身处虎穴,四面楚歌。若此举惹恼太后,恐怕皇上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呀。”

赵崇裕面无表情,眼神更是无波无澜,他道:“朕为一国之君,难道连放生一只鸟儿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张尚庆道:“从去年起便有朝臣谏太后还政于皇上,太后一族强势,此事始终没个定论。前日大朝会,冯御史触柱死谏,幸得陈尚书出手拦了一下,方没有血溅当场。今日太后送翠鸟,摆明了是在警告皇上安分些。皇上放生了翠鸟,便是公然反抗太后。若太后施压,皇上岂不是举步维艰。”

赵崇裕摇摇头:“她不会太过分的。群臣也不会答应。朕不过是放生一只鸟儿罢了,若连这都要看后宫老妇的脸色,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张尚庆心头一惊:“皇上!”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是了,贵为天子,却半点天子尊严都无,刘氏霸道如斯,只会叫群臣同心同力与刘氏抗衡。

想通关窍的张尚庆松了口气,而后又将心提了起来。刘太后心狠手辣,若逼急了她,使那阴毒法子谋害皇帝……

赵崇裕似乎看出张尚庆的担忧,他拍了拍张尚庆的肩,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祖宗基业旁落他人之手,朕为赵氏子孙,理当担起重责。老妇安在,朕岂会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张尚庆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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