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被呛得咳嗽两声。
喜弥勒斜眼看过来,就见那万仞剑阁的小丫头坐在床边咳嗽,赤着脚虚踩在绒垫,白发披散,脸蛋清白,雪白中衣裹着清瘦的身段,随着咳嗽,她弯了弯腰,几缕鬓发遮住脸颊,别有一种伶仃的美。
别说,外面那些凡人和修士风传她是妖姬,也不完全是扯淡。
喜弥勒弯下腰,余光瞥着他们陛下慢慢走过去,她便站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定定望来,猩色的血禁链从她宽大的袖口裤腿垂下来,更衬得她身形那样清弱,像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金雀,或者一弯被搅坏的水中月。
再没有比这更干净的样子了。
也再没有更让人想碾碎什么的欲望了。
“你别锁我了吧。”
她还仰着头,在好声好气和妖主解释:“我们现在是一伙儿的,我不会坏你的事,我还会帮你,做你第一…嗯、第二狗腿子。”
妖主负着手,垂着眼打量她。
林然努力做出真挚的表情
——真的需要很努力,天知道她有多想把链子糊他脸上。
“我还可以给你血。”
林然绞尽脑汁强调自己的价值:“我还可以帮你分担火力,只要你放开我,我战斗力还是可以的,骂名我替你担一半,我还可以——”
妖主摸上她的脸。
林然合上嘴。
她定定看着他,从他晦涩寡淡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
她真是看不明白他。
他实在是一个奇怪至极的人。
两双眼睛对视一会儿,林然冷淡地侧开脸。
这是她第三次避开他的手,她以为她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妖主笑了笑。
他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收回手,乍一看,一点都不像个铁血残酷的暴君。
但林然绝不会小瞧他哪怕一丁点。
“穹顶天牢快塌了。”
妖主说:“江无涯快死了。”
林然猛地扭过头。
她眼中像是燃起了火,那火将她整个人烧亮。
喜弥勒不知何时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像一粒微尘瑟瑟只想躲进不起眼的边角。
“我快死了,江无涯也快死了。”
妖主仍然在说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饭菜不错:“如果我们现在死了,谁能扛起九州?”
林然紧紧盯着他。
妖主转过头来,望着她一会儿,握住她脖颈,有些懒怠地贴近,鼻尖在她颈后妖纹蹭了蹭,张嘴含下一口。
林然感觉到凉意,从他的手指、他的牙齿和嘴唇,从她流淌出的泊泊的血。
“我还不打算死。”
她听见他低柔地笑了一声:“你也许也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林然闭上眼。
第155章
万仞剑阁,祁山。
千万年前,云天之主陨落不久,上古覆灭,一切归于寂灭。
后混沌初开,万物蒙昧,人魔妖兽共生、善恶阴阳不分,人族大能沧澜大尊授命于天,剑道大成,于是劈九千九百九十九座雄峰,划山海灵脉为边境,创建万仞剑阁,广招门徒、传授无上剑道,分正邪、划百州,再次引领人族大兴,开启了沧澜时代世人逐仙的修真大潮。
所以当今的修真界自称沧澜界。
千万年过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当年的百州已变为俗世九州,当年千百林立的宗门变成以三山九门为正统的世外修仙圣地,唯一不变的,却是祁山门前永远在春风暖阳中静静伫立的剑碑。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一地之大、百川海纳。
祁山正门立太祖无字剑碑,碑后立烽火台,烽火台后设三殿,正殿祁山殿议事、摆放掌门及各峰长老嫡传弟子长明灯,中殿为历代掌门师祖牌位,而后殿……
很少有人见过后殿。
在许多坊间谣传的修真话本里,总爱把祁山后殿描写成堆积满奇珍异宝的宝库,说这里秘籍遍地、名剑成山,或者说这里藏着什么祖师爷留下的宝物,或者说镇压着什么穷凶极恶的怪兽……
但只有进来过的人,才知道,祁山后殿什么都没有,只连着连绵不绝的远山、全年飘散着望不到边际的白雾。
阙道子就是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踏进了祁山后殿。
一踏进去,漫天白雾将他包裹,他往前走,一条青色石阶出现在脚下,他踏上去,步子很快,能望见远山翠绿如织的峰林、碧色飞泻的瀑布,他越走越高,渐渐的,祁山常年温暖的阳光隐没、山丛树林间鸟兽鸣叫消失,周围化作一种寂静。
云梯终于走到了尽头。
阙道子抬起头,他脚下是云雾缭绕的平台,像建在云海中的一座亭台,目之所及尽是通透清亮的白。
白雾的尽头,静静盘坐着一个人,白衣银带、云冠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