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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污染、无公害(143)

“两万。”老板冲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差不多小十年前了——不便宜了吧?”

甘卿一边附和,一边心想:没想到老头还有这么一笔外快。

老板絮絮叨叨地说:“说是有个小闺女,上高中了,之前择校费就是他没提前准备好,临到头才抓瞎,让孩子上了个破高中。大学可不能再这样了,学费生活费都得提前存好了,有备无患,万一再考不好呢?三本也得去读啊,就是三本学费高,两万都还不够呢。”

甘卿捏着筷子的手陡然一紧。

“后来有一天,突然就辞职不来了,”老板说,“大概是小孩要高考了,学费攒够了吧。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说这老头子,还没考就咒孩子上三本。”

他那不服管教的小姑娘总也不肯踏踏实实地坐下来念书,他操心得要命,又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只好打两份工,努力给她攒学费,预备着最坏的结果。

可是没防备,最坏之后还有更坏。

她用血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涂得一塌糊涂,浑浑噩噩,直到疯疯癫癫的狱友用灵魂把几本教科书捧到她面前,才从这一场噩梦里醒过来。

他们说她以后人生还长着呢,回头来得及的,她也信了,想试着磕磕绊绊地把命运掰回正轨。

她知道后悔。

她那时才真正踏下心来读书,幻想有一天出去,能重新走进考场,带着录取通知书回去看老头,告诉他:“师父,我走了几年弯路,现在回来了,您还要我吗?什么叛出师门的事,都不作数,好不好?”

“甘卿!”喻兰川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无知无觉地往嘴里塞着面,三两口,快把那碗盐沏的面汤喝光了。

可是哪有那么多归路呢?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

然而。(注)

第九十七章

喻兰川一把抓住甘卿的手,压下了她的筷子,用一种几乎不像他的轻柔声音说:“慢点,先喝口水好不好。”

那么一瞬间,甘卿没敢看他。

刚吃完辣椒的人,要是喝上一口温热的水,是要给辣出眼泪的。

喻兰川拿起一个脆皮烧饼,掰成两半,一半递给甘卿。

“这个是糖的。”喻兰川好像突然瞎了,一点也没察觉到她故作平静的表情快裂开了,专心致志地研究烧饼,“我好多年没吃过糖烧饼了,外面店里卖的那种不行,掰开里面都是糖渣。”

旁边的店老板一边慢吞吞地擦着桌子,一边说:“那是凉了,必须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滚烫的,才有流心,你俩小心烫嘴。”

甘卿顺势捂住嘴,“嘶”了一声,装作被糖汁烫了,趁机眨掉了眼睛里的水汽。

“饿死鬼投胎?”喻兰川收起了昙花一现的温柔,翻了她一眼,“你跟别人吃饭也吃这么风卷残云吗?”

甘卿伸手抹掉了嘴角沾着的一点糖:“我这不是怕小喻爷秀色可餐,再多看一会挡饭吗。”

喻兰川差点忘了该用什么姿势把烧饼往嘴里送,心不在焉地怼了自己满口融化的热糖。别人是借糖遮眼,假装被烫,他倒实在,差点烫掉自己一层皮,眼镜都滑下来了。

甘卿笑了起来,笑完,又觉得不是滋味。她是辜负过深恩与厚意的人,没脸再去跟人讨要喜欢,不曾想周围的人——小喻爷、孟老板、美珍姐……甚至是一百一十号院的老杨帮主他们,竟然还敢把好意交到她手里,不怕她再失手摔了。

这让她简直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显得越发有口无心、油腔滑调了。

老板连忙过来给喻兰川倒凉白开,甘卿就说:“您这烧饼一点也没减量,良心了——就是汤面再原汁原味一点就好了,调料加得稍微有点多,现在人,在外面重油重盐的吃腻了,都觉得口味越清淡越高级。”

老板听完,觑着两只昏花的老眼,静静地问:“姑娘,是咸了吧?”

甘卿:“呃……”

“唉,老了,舌头不灵了,也就剩下耳朵能咂摸出话里的味了,人话还是听得懂的。”老板落寞地叹了口气,“恐怕是该关门了。”

甘卿知道他中年丧子之后,唯一的牵挂就剩下这家小饭店了,连忙说:“别啊,历届毕业的学生都惦记您这口烧饼和面呢,我们今天就是特意回来吃的,您关了店门,以后熟客来了怎么办?”

“哪还有熟客?都走啦,不来啦。”老板摆摆手,像个行动不便的老猿,慢吞吞地走到收银台,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巨大的塑料文件夹,抽出几张纸,“正好,你们小年轻眼神好,给我看看这个。”

喻兰川擦干净手,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合同,关于拆迁补偿的。

“这两年孩子少了,十三中越来越烂,当然也越来越招不上人,好像是马上就要跟别的学校合并了,合并完扩建,我们都得走,”老板坐下,透过窗户,他朝学校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说,“也是好事吧,合并了以后就不叫‘十三中’了,改一改校风就好了。”

喻兰川是看惯了合同的,大致一扫就能扫出好多点,逐条给老板解释,甘卿听了两耳朵,半懂不懂的,就跟老板说了一声,翻看起那个厚厚的文件夹。

里头什么东西都有,老食客给写的明信片、十三中每年运动会和校庆的照片……

喻兰川拿铅笔给老板勾重点,老板一边等,一边给甘卿解说:“那是个摄影师,走街串巷拍照片的,拍了我们家的门脸,回去那照片还获了个什么奖,也是件光荣事嘛,我特意把那页杂志留下来了。”

甘卿仔细一看,只见杂志上果然有张小饭馆的照片,得了个光荣的“鼓励奖”,照片底下还有小字备注:“虽然作品技巧有所欠缺,但作者把镜头聚焦底层人民,还原了肮脏狭窄的陋巷,捕捉到城市边缘人生活的一角,镜头感情充沛,拍摄者悲天悯人。”

“那个是有一年高考,十三中咸鱼大翻身,十五个人上了重点线,比前后好几年加起来都多,真辉煌啊!学校门口贴出了大红榜,我看着也高兴,就给拍下来了。我儿子是上不了榜啦,只能蹭着别人家的喜气跟着自豪。”

那张红榜上写了十五个人,其中十三个人的班级备注是高四某班——甘卿记得这事,她刚入学的那年,十三中招了个复读班,以免学杂费为诱饵,骗来了一帮成绩好的穷学生,复读生为十三中破纪录的同时,被这垃圾场耽误一年,平均成绩比头一回高考下跌了二十分,于是辉煌的复读班第二年就黄了,倒贴人钱,人家也不敢来了。

再往后翻,甘卿的手忽然一顿。

只见那是一张剪报,上面报道了一起杀人案,受害者姓名当然隐去了,照片还打了马赛克,但甘卿仍然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卫欢。

“这个呀,”老板探头看了一眼,仔细回忆了片刻,“这可不是什么高兴事,这人头天还来我这吃过饭,第二天就让人杀了,据说死的时候身上一堆假证件,不知是干什么的,唉,总归是我们的客人。”

甘卿愣了愣:“他来过这?”

“可不是嘛!”老板指了指剪报旁边歪歪扭扭的孩儿体,“你看,我这还拿笔记了,这人来的时候,点了三大碗面。我说吃这么多汤汤水水,回头胃里肯定不舒服,要是怕吃稀的不顶饱,我给您拿几两烧饼不就得了吗?他说不用,就想尝尝这口面汤味。”

甘卿的眉梢轻轻地动了一下。

“奇怪吧!这人不吃面,先光喝汤,把汤喝净了,才半死不活地随便吃两口。我说您可真有舌头,知道今天大厨不在,面条是小伙计擀的,只有汤底是大厨留下的。他没听见似的,也不言语,我看这人脸色阴沉沉的,眉眼间带着戾气,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没敢跟他多聊……果然就出事了。”

卫欢独自跑到他……前任师父打工的小饭店,趁师父不在的时候,点他做的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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