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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污染、无公害(28)

喻兰川问:“这是杀手吗?”

“对,当年啊,提起‘万木春’这仨字,听见的人都打个寒噤。”老杨大爷说,“虽说也是个义士,但跟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后来万木春金盆洗手,大家来往才略多了一点,但也就是武林大会的时候过来坐坐。来了就喝一盏茶,从来不跟人动手,也没人敢挑衅他,后来万木春年纪大了,就收了个关门弟子,让徒弟替他来。那小子也是一身邪性气,来了就跟老人们打声招呼,和他师父一样坐下喝茶,有人看不惯,私下里叫了一帮人去堵他,结果这伙后生被他挨个挑断了手筋。他们这一门,从不切磋,练的就是杀术,断筋不是断喉,已经算‘点到为止’了,那回的事,虽说是挑衅的小辈不懂事,但这梁子也结下了,他也就不跟咱们这边来往了。念着老一辈的旧情,二十年前他过来看过我和你大爷爷一次,身边带着个小家伙,说是收养的徒弟,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喻兰川听完,对解放前的传奇故事毫无感想,只是头更疼了,他希望“武林大会”是个和谐太平的大会,最好是大家坐在一起吃点水果瓜子,叙叙旧、聊聊股票,然后互相交换一下土特产,就友好地各回各家,这种幺蛾子代言人式的人物,可千万别来。

于是他揉着太阳穴,匆匆上楼了。

于严被同事叫到八楼,呼叫他的女警把他拽到一边,小声说:“于哥,我觉得不太对劲,我怀疑那个聂恪是个‘安嘉和’。”

于严一皱眉。

“向小满——就是那个聂太太,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基本都在家,聂恪下班也还算规律,回来就把车停楼底下,看他家车就知道男人在不在家。按理说高楼行窃的贼肯定都是老手,作案之前没踩点吗?而且那个向小满躲躲闪闪的,基本不正眼看人,一有人问话,她就往后缩,听说他们都搬到这一年了,她从来没跟邻居主动打过招呼,这么一个人,突然有贼闯进家里,她第一反应是上去抓?我不信。”女警语速很快地说,“头上撞成这样,脸还破了,不肯去医院……我怀疑她身上还有别的伤。”

于严:“你的意思是,他家根本没进贼,是聂恪打老婆撞碎了窗户,惊动了邻居,就坡下驴找了个借口?”

“对,”女警义愤填膺地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于严:“……”

“不是……于哥,我没说你,你不算。”

“我就当你是夸我吧。”被同事加入“葵花宝典”家族的于严假笑了一下,又说,“邻居都问了吗?”

“问了,都说不知道。”女警一摊手,“大家关着门过日子,就算听见动静,也说不清是夫妻吵架还是家暴,不会随便跟警察说。再说那个聂恪平时挺会做人的,出门还经常给邻居带东西,在这楼人缘不错,抓不着他的把柄。除非女的自己报案,跟我们去医院验伤,可是她根本不跟我们说话!于哥,你快想想办法!”

于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心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别说受害人自己不想让人知道,就那些主动报案的,又有多少中途反悔没下文了?家是人灵魂的一部分,家庭暴力里往往糅杂着多重复杂的心理问题,再被漫长的时间、外界的舆论与物质条件等打成一个死结,不是“男人打女人”一句话说得清的。

这些刚工作不久的小青年,总觉得自己穿上制服,就能拯救世界,把“工作的意义”看得至高无上。

可工作能有什么意义?不就是养家糊口么?

管能管的事、不渎职,已经是最高职业道德了。

于严也是年轻过的,不想端着世态炎凉往后辈的热血里泼,就对她说:“我们不能按着头让人报案,但是今天这事,说不定有目击证人。”

女警眼睛一亮:“那个蜘蛛人?”

“对,”于严糊弄她说,“当时这个蜘蛛人就趴在窗外不远的地方,804的动静那么大,他肯定看见什么了,我们可以先找到这个人。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试着给聂太太留一个私人联系方式,有时候人们不见得愿意报警,但要是有个可以求助的人,她走投无路的时候说不定会试试。”

小女警信了他的邪,干劲十足地去了。于严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走到楼道尽头点了根烟,心里隐约觉得这一宿是白忙。

聂恪家没丢什么东西,而除了聂太太向小满脸上的伤,“贼”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警察们查了一圈、问了一圈,果然没什么收获,只好让他们登记一下,然后撤了。

等着看这个给喻兰川下战书的“蜘蛛侠”还会不会出现。

一百一十号院的居民们沸沸扬扬地讨论了好几天,除了楼下宣传栏里多了一封提醒大家“锁好门窗、注意安全”的通知外,再没有别的水花了。

“聂太太,早啊。”

“小向,出门呀?”

“天气这么好,是该出来转转,别老在家里闷着。”

向小满低着头,步履匆忙地穿过东小院,别人打招呼,她也不搭话,只是敷衍又仓促地笑一下。

小风把东小院里三姑六婆的声音吹过来,细细地灌进她耳朵。

“……命好呗,家里有房有车,老公能挣钱,天天在家躺着,班也不用上。”

“人家那不叫‘家庭妇女’,叫阔太太,家庭妇女不得管家干活啊?她们家孩子在门口上幼儿园,没见她接送过一次,每天不到快中午不起,吃饭都是在外面买,一礼拜请一次小时工……这不是,去门口洗衣店里拿衣服去了,哎哟,花钱洗衣服,啧!”

“人家老公好,有本事你也嫁。”

“我嫁你爸,给你当后妈好不好……”

说笑声刮过向小满的脸,像个大耳刮子,然而她仿佛已经是挨惯了的,并不在意,木着脸来到了街角的洗衣店。

洗衣店是个老头开的,雇了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打杂,这个时间,老头去吃午饭了,一般都是小店员接待她。

说起这个店员,大家怀疑他不是哑巴就是结巴,有人问话就会点头摇头,逼急了“嗯”一声,一年四季戴口罩、插耳机,好像不遮着脸,他就没有安全感似的,穿一件画着卡通小人的旧T恤,从不跟人对视。

向小满掏出收据条,放在柜台上,洗衣店员就拿起来找她送洗的衣服,俩人谁也不出声,谁也不看谁,跟演默剧似的,店里只能听见烘干机转动的声音。

向小满清点了衣服,头也不抬地略微一颔首,转身要走。

这时,店员居然出声叫住了她。

“等等。”他有一米八,是个高大年轻的小伙子,说话声音却又虚又弱,像猫叫,“你……您等一下。”

向小满回过头去,看见店员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把小刀片。

他的手哆哆嗦嗦的,声音也哆哆嗦嗦的:“这……从您兜里捡的,是您的吗?”

第二十一章

向小满一回头,店员的上半身就下意识地往后仰,好像她的目光是飞溅的热油,得拿个锅盖挡住脸才安全。

接着,他又似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磕磕巴巴地“喵”道:“您……您要冷静,还有小朋友呢。有什么事情……有过不去的事情,可以找别人帮忙的呀……我……”

他的声音低而迟缓,还有些口齿不清,像个智障。

向小满不等他说完,就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连着纸包,抢了刀片就走。

店员闭了嘴,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背影,主动和陌生女人说两句话,好像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直到她走出洗衣店,他狂飙的心跳也没有要降下来的意思,连腿也跟着一起发抖了。

好一会,他才从门口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形象——他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但“端正”得并不美观,没什么特点,过目即忘。“高大”也不是“器宇轩昂”和“孔武有力”,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不是个胖子,就是看着有点蠢笨。头帘遮住了眼睛,明明早晨刚洗过,这会又已经油得打绺了,整个人的气质紧绷而畏缩,好像时刻预备着给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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