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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苹果(56)

张青山是大户人家标准的纨绔子弟,家世好,自身条件也好,在英国的时候身边围的都是些千金小姐或者洋妞,还真没见过农村来的小姑娘。

质朴单纯的小保姆很快引起了张青山的注意。

他们好上了。

农村少女和富家少爷的相遇,这个故事的开头,符合一切梦幻浪漫的童话。然而现实毕竟不是童话,所谓的“王子和灰姑娘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仅仅是虚幻的憧憬。

靳小兰和张青山的爱情没多久就被张母发现。她雷霆震怒,不留一丝情面地把靳小兰赶出了靳家。

张青山原就是玩玩儿的态度,被张母臭骂一顿之后也就收了心,继续回英国上他的学。

靳小兰心灰意冷,离开J市回到了小邱河。

如果故事在这里画上句号,那么这就只是一个渣男和一个悲情女孩儿的爱情故事。然而,命运最喜欢紧紧扼住不幸之人的咽喉,在回到小邱河的第三个月,靳小兰发现自己怀孕了。

靳父暴怒,拿鸡毛掸子把靳小兰打了一顿,然后把她连拉带拽地拖去了街上的卫生站,要她把孩子打掉。

靳小兰原本只是一言不发地流泪,真躺上手术台时却不知怎么的,疯了一样地反抗。

医生没辙,只好作罢。

靳父差点被这个女儿气吐血,一怒之下把靳小兰赶出了家门,要她要么去把孩子打了,要么就永远别回家。靳小兰只好住到了靳母出嫁前的老房子里。

几个月后,那个注定要饱经苦难的孩子出生了。

靳小兰让孩子跟了自己的姓,给他取名“靳川”。

靳小兰虽然是个农村女人,文化程度低,但出于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她下意识地对靳川隐瞒了他的身世。她告诉靳川,他的父亲是个木工,老实,善良,顾家,很爱她和靳川,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那时,小靳川用疑惑而天真地眼神看着靳小兰,问她,“那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靳小兰黯然回答他,“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于是,那年小小的靳川懂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和其它小朋友很不一样。大家都有爸爸,他没有。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过着。

靳川慢慢地长大。

靳父和靳小兰的关系没有丝毫改善。村里闲言碎语满天飞,靳父视这个未婚生子的女儿为耻辱,两个妹妹也觉得这个姐姐丢了她们全家的脸,从不过问靳小兰和她的孩子怎么生活。就只有靳母时不时偷偷托人给靳小兰送点钱和粮食。

于是,小小的靳川懂的第二件事,就是他和其它小朋友很不一样。大家都有一大堆的亲人,吃饭的时候围一桌都坐不完,而他只有一个姥姥。

生活就这么拮据地过着。

可渐渐,靳小兰发现光靠母亲给的那点钱和粮食根本不能养活靳川——孩子长大了得上学。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才会被人骗,她一定得让靳川接受教育。

靳小兰开始一边种地养鸡,一边去街上帮人洗衣服,承受各式各样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从窘迫,到麻木。

靳川偶尔会跟隔壁的几个小哥哥小姐姐一起打水漂玩儿。

小哥哥小姐姐总是笑着喊他私娃子(私生子)。

靳川不懂什么是私娃子是什么意思,他好奇地去问靳小兰。

靳小兰听完以后冷了脸,叫他以后不许再跟隔壁的小哥哥和小姐姐玩耍。

对孩子来说,妈妈的话就是圣旨,小靳川不敢不听靳小兰的话,只好乖乖在家里待着。偶尔,跑到田里去捉蛐蛐儿。

蛐蛐儿是靳川唯一的朋友。

终于,他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靳小兰省吃俭用攒下了街上小学的学费,把靳川送去了街上的小学报道。

九月一号那天,六岁多的靳川背着妈妈给他买的新书包走进了学堂,孩子的世界是张白纸,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走出那间砖瓦房,靳川充满期待。

而这一天,靳川又听到了“私娃子”这个词。

小朋友们脸上全是乐悠悠的笑容,把他围在正中央,拍着手,不停地喊着“私娃子”。

靳川皱眉,有点不高兴了,“为什么我要叫私娃子?”

“嘻嘻。”一个小男生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因为你妈妈不要脸啊。我妈妈说,只有很坏很坏的坏女人才会生出私娃子喔。”

小男生越笑越开心,露出一口白牙。

后来,小男生被靳川摁在了教室门口,那口雪白的牙,被他一拳一拳打得只剩几颗。

于是,小小的靳川懂的第三件事,就是他和其它小朋友很不一样。其它小朋友都不是私娃子,就他是。

靳川讨厌别人说妈妈的坏话。

有人说,他就打到他们乖乖闭嘴,不闭嘴,就打到他们说不出话。

久而久之,敢当着靳川的面喊他私娃子、说他妈妈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少,而逐渐长大的靳川,性格也越来越冷,越来越怪,越来越狠。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靳川升入五年级。

命运的悲剧和狗血在这一年,上演得淋漓尽致——长期劳累过度的靳小兰晕倒在了街上,那时天黑路暗,一辆小货车毫无意识地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靳小兰的突然去世在小山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小砖房里搭了简陋的灵堂,看热闹的村民把那间从来无人问津的小砖房围了起来,大家议论纷纷,悄悄观望着灵堂里终于聚在一起的靳家一家。

靳母哭得肝肠寸断,说靳小兰走得突然,她最牵挂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孩子。靳川才十岁,还要上学还要生活,希望靳小兰的两个妹妹能收养靳川,给他一口饭吃,供他把初中读完。

两个姨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思各异,都没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们展开了一场抛绣球似的拉锯战,又哭又闹,说自己有难处,说自己家连揭开锅都困难,总而言之一句话——收养靳川是不可能的。

灵堂正中,靳小兰的黑白照片还摆在棺材前面,她清秀的面庞带着微笑,注视眼前的一切。

两个姨越闹越厉害。

靳川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后来,靳母实在听不下去了,夹杂哭腔把两个女儿狠狠痛骂一顿,当场把她们赶出了灵堂,“都给我滚!棺材里的是你们的亲姐姐,小川是你们的亲外甥啊,两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你们不管他,我管!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他养大成人!”

靳小兰尸骨未寒,小砖房鸡飞狗跳。

靳川淡淡瞧着这一片众生相,忽然一勾唇角,露出一个讽刺到极点的笑容。

……

农村妇人说完,已经哭得连发出声音都困难,她哽咽着,字里行间似乎全是悔恨,“我自己也有个娃,都是农村里种地的,条件都不好,我真没办法啊……”

对面,朵棉的反应却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她眼帘低垂,一语不发,捧住奶茶杯的两只手,却收紧,用力到骨节处都泛起青白。

“小姑娘,阿姨求你帮帮忙,小川能带你去看他姥姥,你俩关系肯定挺好的……”妇人忽然伸手想去拉朵棉,俨然把她成救命稻草。

朵棉毫不掩饰地躲开了。

“……”妇人神色微微一僵。

朵棉用力咬唇,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然后才抬眼看向妇人,淡淡地说:“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

妇人愣了下,“你……”

朵棉盯着妇人的眼睛,扯了下唇角,笑得讥讽而风轻云淡:“我突然知道靳川为什么不接你电话,也不想见到你了。”

“……”

“你太让人恶心了。”她冷漠地道。说完连一秒钟都不愿再和这女人多待,起身,径直扭头走人。

拥挤的地铁站人流匆匆,朵棉咬紧了唇,还没从刚才的故事里回过神,一时间,震惊、心疼、愤怒……各种情绪在脑子里交织,她甚至全身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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