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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115)

如此曼妙佳人,陆府的主人自是将其捧在手心,不仅安排了奢华的宅院,甚至还配了数百丫鬟仆役,出行时有八抬大轿,更有护卫寸步不离贴身相随,浩浩荡荡行过长街,所有百姓就都知道了,那白玉夫人虽说出身低微无名无份,却比陆家的正妻宠妾还要过得气派逍遥。

叶瑾听得入迷,道:“这般不分轻重,只怕好日子也长不了。”

“的确。”陆追点头,“那白玉夫人很快就恃宠而骄起来,不断向陆家主人索取钱财珍宝,据说连院中门帘都是以金丝珍珠所串。性格也越发狠毒,跳舞时只因地上的地毯未清理干净,砂石刺痛了赤足,便要杀了了整个厅中的杂事仆役。”

叶瑾问:“那陆家主人呢?”

“陆家主人对她依旧百般纵容,甚至还换了更大的宅院,派了更多的仆人。”陆追道,“她只需每晚为宾客随乐起舞,其余时候都躺在榻上,被丫鬟伺候擦身沐浴,再敷上香脂凝膏,养得愈发柔若无骨,摄人心魂。”

而在达官显贵之间,相互交换舞姬是极正常的事,白玉夫人虽说受宠,却也并无例外,被送出府三五夜时而有之,回来时多数时间都穿金戴银,获赏丰厚,有时也会伤痕累累,卧床半月方可起来。

陆府的妻妾们虽说都对她不满,可大多时间都是将之当成一个笑话看,更有甚者,若是听到白玉夫人被送到了谁家,便会私下请小厮去给那家主人传话,再送上一套奇门淫具,令对方抚掌称奇大开眼界,迫不及待挨个试上一遍,将好好一个美人折磨得伤痕累累,方才舒心。

叶瑾:“……”

陆追道:“书里写的,大多是这些……细节。”

叶瑾果断道:“细节就不用讲了!”

陆追解释:“我并没有打算讲。”

“那白玉蝴蝶匕首呢?”叶瑾又问。

“陆家的主人有一回得了块罕见白玉,其中隐约有金黄龙纹图腾。”陆追道,“府中谋士都说这是天降吉兆,该顺应天意,雕一块传国玉玺出来,方能战无不胜,一路北上。”

叶瑾道:“后来却刻了那蝴蝶匕首?”

陆追点头:“书中说白玉夫人得知府中有一块罕见的玉,便哭闹去找陆家主人,硬是要雕一把匕首,好在来年陆府宴请宾客时,用来来跳上古传下的《惊涛阵舞》。”

而陆府的主人竟然也答应了这个请求,在起兵前夕,破开那罕见的龙纹白玉,取精华替她雕了一把白玉蝴蝶匕首,刀刃剔透,刀鞘华丽,若放在月光下,便能生出幽幽白光,照得一对蝴蝶翩然欲飞。

白玉夫人高兴极了,当时便拿着那匕首,替陆府的主人在月下单独跳了一支《惊涛阵舞》,后便将其收了起来,打算在来年的春日赏花宴上为宾客起舞。

“只是在那之后,她就永远失去了跳舞的机会。”陆追道,“陆府很快就挥兵北上,这一路有不少人需要拉拢,所有舞姬都被送了出去,白玉夫人更是被多方抢夺,几乎每一夜都不能安睡,有时候要的人太多,便只能先以画像代替,说隔几日再将人送去。”

在那香艳的小话本中,她被分别送给了守城的将军,富甲一方的老者,占山为王的兄弟二人,甚至是整整一支先锋队,以及乞食闹事的疯狂难民。

叶瑾皱眉。

“这书中说她快活逍遥,夜夜笙歌。”陆追道,“不过想来只是文人杜撰,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这都是生不如死的地狱。”

而在陆家兵败后,白玉夫人也被赐死,永远沉睡在冥月墓中,结束了昙花艳绝而又颠沛离奇的一生。

叶瑾翻开书的最后一页,看完之后问:“为何在赐死她前,还要掰断双足?”

“或许是怕她会走,又或者是不想她在亡故后,还能以魂灵起舞吧。”陆追道,“书中没说,我猜的。”

“那陆前辈的白玉蝴蝶匕首是从何而来?”叶瑾问。

“一直在陆家的宅子里,是祖传的宝物。”陆追道,“我见它精巧,曾问过爹来历,他也说不清,更不知道什么白玉夫人。”

“估摸是当成了随葬品,那会落在陆家后人手中也不奇怪。”叶瑾道,“不过按这书中所说,这白玉夫人当真挺可悲,既仗势欺人,自己却也受尽欺凌,最后落个如此凄惨的结局,连真正的名字也无人知晓。”

陆追将书合住放到一边,道:“数百年前的旧事,只看这残破的话本,怕也不足以摸清当年的真相,顶多长叹唏嘘一番罢了。”

叶瑾答应一声,撑着脑袋又发了会儿呆,方才道:“时间不早了,二当家该歇着了。”

陆追道:“明日我再去问爹关于白玉蝴蝶匕首的事情,谷主要一起来吗?”

叶瑾迅速摇头。

陆追很上道:“那我问完之后,再来告诉谷主。”

叶瑾答应一声,又试了试他的脉象,便将人赶回床上去歇着,自己也打着呵欠回了卧房,顺便在心里算日子,为何那个谁还不回来。

独自一个人,并不是很想睡。

因为床太空。

陆追裹着被子,脑海中依旧在想着方才看的话本,好不容易有了昏昏沉沉的倦意,浅眠时便噩梦不断,梦境中的女子一身白衣高低漂浮,双足耷拉着滴出血来,正是白玉夫人。

陆追惊坐起来,后背冒出冷汗。

他从未做过这般真实的梦,连啜泣声都清晰入耳,像是人就在床侧枕边。

心砰砰跳着,起床喝了一杯方才剩下的温热茶水,才将惊惧压回些许。再回到床上想睡,却困意全无,烙饼一般翻来覆去,闭眼就是白玉夫人。

陆追深深出了口气,扯过被子捂住头,想用萧澜占据脑海,想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掌心,想那些曾说过的情话,许下的承诺,都是美好而又温柔的。

心果然就渐渐安静下来,可却有另一种情愫升腾而起,陆追单手攥着床单,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微烫。

身体年轻而又热情,从来就不会隐藏渴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按理来说该不会如此才是,可情欲却是真实存在的,贯穿着血脉,冲向身体每一个柔软的所在。

手不自觉便下滑,虽然明知有合欢情蛊,如此贪欲着实伤身,可混沌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遵循着身体最本能的渴望。

腰带还未散开,陆追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若是自己今晚……那明日岂非又要将来龙去脉详细写下来,交给叶谷主?

宛若一记当头棒喝,陆追果断停下动作,一咕噜坐了起来。

半壶凉茶入肚,并不舒服,却能缓解心头的躁动,再一想起某位神医敲锅打碗痛心疾首的眼神,陆追觉得自己这回应当能硬扛过去。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围着被子静坐了一夜,直到大脑逐渐冷却,才将所有事情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关于自己为何会梦到白玉夫人,又为何会突然情动。

思前想后,他又从架子中抽出那本书,只翻出几幅图再看了一遍。

画像中的女子依旧身姿曼妙,舞姿袅娜,笑得艳若桃李,可不知为何,总觉得美则美矣,却并不能令人赏心悦目,甚至还有些灰败丧气,并不讨喜。

这……

陆追微微拧着眉头,又盯着图看了一阵,总算是从中窥得几分端倪——那是陶夫人曾教给自己的相思局,却又有些不同,比起相思局来,这画像中隐含的阵法要更加露骨赤裸,更加淫邪放浪,也要更加杀人无形。

他“啪”一声合上书,疑虑并未消除,反而陷入了下一个猜想。

昨晚看书时,就觉得白玉夫人的故事着实有些夸张,不过当时只归结于民间话本大多如此,毕竟写得越离奇,书商生意才会越好。可现在一想,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这书里的描写都是真的,白玉夫人的确能令人一见钟情思之如狂,不过不是因为绝世容貌与曼妙舞姿,而是因为这摄魂的阵法迷局。

若是这样,那按照她后来的悲惨遭遇,不大像是自己会布阵,更可能是被人利用。陆追闭着眼睛,慢慢理着脑中思绪,有人先用白玉夫人布迷魂阵,让她成为炙手可热的宝贝,在战乱时又将其抛弃,让她沦为最悲惨的玩物,这也与书中记载相符——官兵对她并不怜惜,甚至还怀疑是上头送来了假的白玉夫人,对她百般欺凌,连说不过尔尔。

数百年前的历史,真相究竟是什么,没人能说得清,不过陆追却在想另一件事情。在白玉夫人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中,陆家的主人对其不见半分牵挂,像是已经完全忘了她的存在。而在其被赐死后,却又亲自下令赐予价值连城的寒冰玉棺,将其放置在了冥月墓一处奢华墓穴内,离开时更痛哭流涕,眷恋不已。如此前后矛盾的行径,不像是幡然醒悟,更像是中了迷阵,才会反复无常。

陆追用手指轻轻叩着桌子,这是他独自思考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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