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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281)

这支两万人的军队除了作战骁勇,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士兵与马个个都跑得贼快,一溜烟。若说这时胡达罕想追,那也是能追到的,毕竟大漠战马也不弱,可对方摆明了是要诱自己深入,而前头已不是夕兰大军的地盘,还不知埋有什么陷阱,他只有再度下令,整兵回营。

没有人知道楚军要做什么,事实上连那些被抓了壮丁的闽中士兵也是稀里糊涂,不知自己这样涂着油彩念劝降书究竟有何用。只有陆追在一天又一天算日子,又从红罗刹嘴里套出情报,说敌营中此时早已流言纷纷,都在议论大楚请来的巫师极厉害,能呼风唤雨,降下毒雾。

陆无名道:“你这扰乱军心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陆追双手捧着茶杯,他自然不指望能用这些把戏糊弄过耶律星,但这却也不重要,只要夕兰国的兵士们能疑神疑鬼,又对这一切见怪不怪疲于应付,能稍微放松戒备,就已足够了。

是夜,一封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去主帅营。

三日之后,贺晓亲笔送来回信。

——三月十五,全军出战。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追:爹!我机智啵!打钱!

第二百一十三章-意外 事有凑巧

距离三月十五尚且还有一段时间, 陆追倒也没闲着, 每天带着一小股人马清早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楚军也由先前的准时出兵念咒, 变成了隔三差五去一去, 那些闽中士兵演出了经验, 不单能扯着嗓子抑扬顿挫尖叫,还能在马背上手舞足蹈一番, 不知从哪找来的银铃叮叮乱响, 身上鸡毛漫天乱飞,莫说是敌国军队, 即便是寻常百姓见了, 也会忍不住想将这些聒噪之人打一顿。

对面的胡达罕也依稀猜出了门道, 对耶律星道:“会不会是楚军在故弄玄虚?”

耶律星问:“目的呢?”

胡达罕道:“先乱我军心,后伺机而动。”

耶律星点头:“有陆明玉在,楚军会装神弄鬼,不奇怪。”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如此被动。”胡达罕道, “那两万人像苍蝇一般, 即便什么都不做, 天天只在耳边嗡来嗡去,也烦人至极,更别说背后或许还藏着别的阴谋。”

“我已经派人将呼兰找回来了。”耶律星道,“他今晚便会率军出发,前去楚军大营一探。”

呼兰虽只是骑兵营的一名小统领,却颇受耶律星重视, 只因他所统率的军队行动敏捷又勇猛多谋,算是在崇尚暴力抢杀的夕兰国军队中,为数不多有脑子、懂智取的人。

是夜寒意刺骨,月黑风高,呼兰带着耶律星的命令,与二百骑兵一起暗中离开大营,穿越风沙前往楚军驻扎地。这条路对他们来说可谓轻车熟路,莫说天边尚有残星照明,即便是四野茫茫漆黑一片,也一样能顺利摸到目的地。如此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呼兰却突然勒停马缰,眼底也闪过一丝惊慌。

其余部下也纷纷停住脚步,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这本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呼兰翻身下马,用脚狠狠踩了一下地上的砂砾,却像是踩到了棉花。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纷纷从马背上抽出火把点燃,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可天地间除了沙还是沙,还未等他们找到出路,很快就又有人发现,这里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

“是楚军的圈套!”有人大呼。

呼兰踩着脚下那虚幻不实的沙子,手中握着长刀,准备抵御随时都有可能会冲出来的敌军,可直到他头昏眼花膝盖虚软,四周也依旧凝固成茧,没有楚军,没有风,没有一丝声响。他与他的两百骑兵,像是被囹圄在了另一片大漠,另一个时空。

天色逐渐露出白来,夕兰国大营中,胡达罕一语不发面色沉沉,耶律星靠坐在狼皮阔椅上,单手撑着额头:“叔叔不用等了,看来呼兰是不会回来了。”

没有等来呼兰,却再度等来了念咒的楚军,对方看起来一切如常,鸡毛铃铛一样不缺,还多了几根破拐杖,直指上天贯通雷电——似乎并没有在昨夜经历任何风雨变故。

而直到三日后,呼兰才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了脚步声,面前停下一个人,他挣扎着抬起头,刚好看到一双清澈黑亮的眸子,面上蒙着纱,露出宽袖的手指白皙修长,声音如同春日边境田中鸟雀,说的话却不怎么讨人喜欢。

“全部都带回去。”陆追吩咐,“这个看模样是统领,多加两条绳子,捆牢一些。”

呼兰一头栽进沙丘中,彻底晕了过去。

而在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同手下两百骑兵一道成了大楚的俘虏——或者说是一百九十七名骑兵,因为陆追特意放了三个人回去给耶律星报信。

胡达罕道:“幻象?”

那三名士兵跪伏在地,只说这几日都被困在一片完全陌生的沙漠中,待到醒来时,同伴已经踪迹全无,呼兰统领也已消失不见,不知是被大楚抓走了,还是……已经被流沙掩埋干净。

“莫非楚军近日所作所为,当真就是为了诱我们出战,好落入迷魂阵中?”胡达罕猜测。就如同那被毁的石阵鬼城一样,一旦闯入,便是有进无出。

片刻后,见耶律星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又宽慰道:“只要我们不再主动出击,那无论大漠中还有多少迷阵,都不足为惧,王上不必忧心。”

耶律星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后,他坐在案几后,心里却骤然升腾起另一种想法,他意识到自己这回似乎做出了一个不怎么正确的选择——在一统大漠,被万人敬仰尊称为王之后,胜利逐渐冲昏了原本清晰的大脑,再加上贺晓统帅的西北军一直就保守胆怯只守不攻,这也让他更加不可一世起来,野心像是被春雨浇灌的枯藤,一路以不可遏制的姿态,疯狂蔓延到了大楚。

可是太早了,实在太早了。虽然自己在二十岁时,就已经取得了古力汗年近四十才取得的成就,可当年在一统漠北后,古力汗又用了整整十年休养生息,直到四十八岁才联合众部出兵大楚,自己却在二十一岁时便迫不及待挥戈南下。而在初时热血褪去后,一切都显得那么毛躁而又不堪一击,石阵鬼城,大沙鹫,幽幽泉,火药库,骑兵营,以及刚刚失踪的呼兰……楚军似乎永远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悉心经营的一切都打得粉碎。

接二连三的失败会让人暴躁失控,可也会让人反思与成长,他想做后一种人。

牙帐的墙上画着墨痕,数一数,今天恰好是三月十四。

他靠在椅背上,视线又不自觉落在陆追的画像上,想起恬淡江南春雨霏霏中,那人又猥琐又驼背,揣手蹲在台阶上,对自己投来充满忧郁与怨念的幽幽一瞥,耶律星不由便笑出声。他闭起眼睛,想了想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若自己那时当真能一统天下,率军踏平大楚王都,还能不能在泱泱人海中,一眼找出这个或许已经生出皱纹与白发的……明玉公子。

周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依旧是个没有风月的夜晚。

夕兰骑兵的大营前,一直就燃烧着无数熊熊火把,能将天也照亮半边。

陆追悄然隐在暗处,像一只夜色中的黑猫。经过多日的观察,他已经得出了守卫交接的规律。果然,在寅时过后,又有两名士兵从营帐中出来,打着呵欠准备上塔接岗,而就在他们路过一片沙丘时,眼前却突然扫过一阵疾风,还未来得及感觉到脑后钝痛,就已经瘫软昏死过去。

过了片刻,又有两人从沙丘后出来,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梯上了瞭望高塔。

先前的守卫嘴里嘀咕了一句,像是在抱怨为什么现在才来,陆追一边赔笑一边靠近,在对方看清自己的容貌之前,便已手起掌落,干净利落地将一切异动都掩埋在了呼啸风中。

与此同时,陆无名也将另一名守卫拖到隐蔽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攻占瞭望塔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只需等贺晓率军杀来,彻底结束这场不愠不火,却又劳民伤财,让边关百姓咬牙切齿的平叛之战。

时间过得很慢,即便此番行动极为顺利,陆追的拳头也一直不自觉紧紧握着——这是一场需要多方配合的战争,充分的信任、无间的默契,还有经过精准计算的时间衔接,三者缺一不可。他此时尚不知道贺晓是否会如约赶来,也不知道萧澜是否已经埋伏在了赫赫沙漠,在这场终极之战尘埃落定前,他不敢放松任何一丝警惕。

天色将明未明,大多数人都尚在梦中,胡达罕却已经被传到了耶律星的牙帐中。

“撤兵?”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什么。

“是,撤兵,回夕兰国。”耶律星道。

胡达罕再三确认,却都只能得到这同一个答案,他震惊道:“王上是疯了吗?”

“尚未长满羽毛的苍鹰,永远也杀不死一只猛虎。”耶律星道,“即使它正在沉睡,即使我能用尖锐的爪子拔掉它一撮胡子,可猛虎终究是杀不死的,而当它开始流着血反击的时候,我只能趁着翅膀还未受伤,飞回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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