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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家属院(55)

作者: 坠珠葡萄 阅读记录

想起来自己曾经是父母手里的廉价筹码。段汁桃在心里骂自己:你就这点出息!别人对你稍微好一点,给个巴掌再往你嘴里抹点蜜,你就掏心掏肺,这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段汁桃转过身抹了抹眼角的泪,还没撇干净泪水,就听母亲继续喃喃道:“你们兄妹三个,你最小,都说你在家里受宠,但你爹眼里还是只有两个儿子。他这人,认死理儿,觉得只有男丁能顶事,女孩再孝顺,那也是别人家的人,他替别人家养的种儿,孝顺他是应该。可如今,妈想明白了,什么孝顺不孝顺,什么应该不应该,三个孩子跟着他姓段,哪个也不跟我姓曹啊?我又何必跟他一样死脑筋?况且星回他爷爷奶奶年纪高,身体向来不好,我心疼孩子早早没了爷爷奶奶的宠爱,本来就多偏疼他些,我从牙缝里省下的钱,给星回使,我这心里也好受。”

老太太说得义愤填膺,觉得自己真心待儿子儿媳,却遭遇不公,他们和喂不熟的白眼狼又有什么区别?

这世上,没有谁对谁好是必须的,这么多年,她能在那个家源源不断的释放自己的勤劳与无私,就也能随时收回自己的纵容和宠爱。

人心不足的黑窟窿,忘恩负义的促狭鬼,往后也别想她在那个家能给什么好脸!

老太太越想越恨,恨到极处,又为自己无限悲愁起来。

那个家,住着年轻不懂事的媳妇们,鸠占鹊巢,啃她的肉,饮她的血汗,连一丝肉糜都不放过;可闺女这,毕竟是女婿挣钱养家,女儿的腰板始终挺不直。她一个丈母娘,在这日久天长的,也不是事儿,可怜自己,一把年纪竟落得无以为家了。

女人,一辈子庸庸碌碌,生的孩子,是自己的,却也不是自己的。儿子大了,是儿媳妇的。女儿大了,是女婿家的。自己打年轻时,辛苦一辈子挣下来的家,成了儿子儿媳妇的享乐窝;而到女儿女婿家呢,自己又成了外客。

女人啊,往前几十年,还低贱的不配拥有姓名。

老太太想起自己早已作古的母亲,缠着小脚,名唤翠莲,可墓碑上,荒凉刻着的,只有:曹秦氏。

兄弟姐妹们,这几年,相继走得只剩下自己。

如今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不会再记得母亲的名字了。

女人啊,真是到老,终其一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

晚霞褪去最后一抹潮红,天就只剩下蓝紫的暗。

段汁桃坐在沙发前,一面给母亲缠毛线,一面看着电视里的肥皂剧。

新电扇吹得毛线在风里抖动,一根根毛绒长线,像琴弦一样被撩起涟漪。

“这会就准备打毛衣啊?”吾翠芝吃了晚饭惯来喜欢上单家的院子溜达,头几天段汁桃的娘家妈来,听说来北京是为了瞧病,便不大好意思在人家家务缠事儿的时候上门讨嫌。

昨天中午,看着她们娘俩兴高采烈的挎着手从医院回来,就知道段家老太太这病,多半也只是小毛病。

这不,到底闲不住,又上单家这点卯来了。

段汁桃和她要好,便也不见外,起身招呼的意思都没有,手里依旧来回缠着毛线,直呼:“翠芝大姐,沙发上挑个空地儿你随意坐,瞧我和我妈收拾毛线把家里乱的。我妈打毛衣手艺比我好,趁着她在的时候,翻一翻星回去年短了的毛衣,把袖子接长些。”

吾翠芝也不客气,屁股往沙发上一挪,挑了个能吹着风扇的角度坐下。

问候两句:“婶子,听汁桃说您的身体没大碍,我说也是,咱们庄稼人的身体瓷实,哪那么容易说倒就倒呢?”

几天下来,吾翠芝爱和段汁桃唠,老太太也不脸生了,便和她拉起家常:“没事儿,等入秋了,天凉快了,上医院做个小手术,我就能好。汁桃说,院里种的黄瓜是你去年留的种儿,我还没见过结的这么好的黄瓜秧子呢!”

吾翠芝说:“是我们家老张替我厚着脸,去跟农学院的袁教授拿的,听说他们实验室今年筛选培育的黄瓜种更好!”

闲唠几句,吾翠芝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哀叹起气儿。

段汁桃知道她是对晌午华秋吟那事,打探的有眉目了,问道:“华老师在医院里还好吧?”

吾翠芝撇了嘴,摇摇头,惋惜的说:“听说送到医院的时候,临门一脚,大出血了,后头抢救,子宫都摘了。”

段汁桃听得脸色煞白,连子宫都没了,这女人还成女人么?

何况华秋吟和曲一郎这样的年纪,又是半路夫妻,往后的日子,该多难啊……

“小华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学校派了三四个领导过去慰问,孩子没了,听说曲老师倒还好,伤心归伤心,毕竟是男人,总不好人前过于失态。只是华老师,麻醉一清醒,知道孩子没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都断了几回……就这样,旁人哪还敢告诉她,子宫也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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