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雁国。
那不是请求，而是简单利落的，威胁。
犬狼真君再一次感受到“惊讶”二字的含义。
他不禁失笑，“姑娘，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合适？以怨报德就是这样的意思？”
少女手中的刀丝毫未动，刀尖离对方的额头不过一毫米而已。
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片刻后，她勾起了嘴角。
“啊，是吗？阁下看到了吧？我的——身体……”少女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而后拖出意味深长的余韵，“我的要求难道过分？”
犬狼真君不禁噎了一下。
即使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仙人，也并非熟于世情。
在救人时他的确心无旁骛，可是被她这么一说——为什么突然变得十分诡异？
“那是为了救人——”
“把我放在那里，自然会醒过来。五芒星会保护我……”少女顿了一下，突然挑起眉梢，“即使是仙人，也总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吧？不然，若是黄朱之民知道自己的守护者是个见色起义的色狼，你猜猜看这对玉京的声名有多少影响？”
“啊？”犬狼真君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噗——你当真了？”少女收回了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没一会儿眼角都闪出了泪花，“抱歉抱歉，我没想到犬狼真君是这样的正人君子，戏弄了您，十分抱歉，请您原谅。不过，刚才的请求绝对是出自真心，请您送我去雁国吧。”
少女突然就单膝跪了下来，双手平放于胸前，低下头，额头贴在手背上。
“承您救命之恩，万分感谢。在下弦之，字无音。此情他日定当图报。”
大起大落。
何谓走上十二级台阶一脚踩空，犬狼真君这回是充分明白了。
眼看着她突然郑重无比地行礼道谢，他反倒有些不习惯，“嗯？”
“我有个朋友，可能正置身于危险之中。若不是我身体未复，状况实在不容乐观，也不想麻烦您。”说到这里，无音停了一下，眉心微微揪起，“我实在很担心她。请您送我去雁国吧！”
在她请求的时候，依然保持单膝跪着的姿态。
无音低下头，心中苦笑。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的体力恢复了五成不到，听力算是恢复了八九成，视力至今没有恢复——不过，能从那场战斗中保住命，若不是沙叶的帮助，根本不可能……
犬狼真君听出那话中揪心的忧虑后，心中掠过几丝同情和不忍，再加上一起一落造成的心理落差，眼看着她如此郑重的请求，拒绝的话在口边徘徊了几次，最终出口的却是半真半假的戏谑。
“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要去宣传……咳……”
“这个嘛……”无音低头笑了笑，心里的吊桶却已经放了下来，站起来后，头部传来一阵疼痛，她顺手扶住了墙。
“如果得您这次帮助，我一定设法翻新犬狼真君祠。”
“为什么是您救了我呢？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或者说……”无音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或者说，命运。她不会死在那里，这些，是否也是沙叶的预见？抑或是，他人的安排？
生生地将心里的疙瘩抹去，无音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来，“能在此时此地相遇，这就是缘分。人手相连的缘分甚至可以动摇天运。倘若不是遇到您，我一样要去雁国，只不过要再耽搁一些时日，但是，在这些时间中，或许会发生一些变故。如今我遇到了您，我想这就是天运。即使早一刻也好，我想快些见到她。”
这样的微笑便似要发出光来一般。
犬狼真君不由得微微侧过脸，“我……不方便离开黄海。”
“没关系，您是被我‘胁迫’的。”无音眯起了眼睛，笑得有些狡黠，“若是玉京相询，您就这样回答吧！如果有仙人可以回溯刚才的情形，便更加完美无缺了。”
犬狼真君不觉失笑。
“你早就计划好了吗？”
“啊……胁迫仙人这样的事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无音耸了耸肩，“为了达成目的，有时候是得采用非常手段的。至于后果，等到我的朋友脱离危险之后，我再来领吧！”
她一握北斗七星，率先走出了门。
无音抬起右手，微微遮住眼睛。
几日不见光，即使视力没有恢复，骤然的光差也令她感觉到不舒服。
“恍若隔世……”无音轻声呢喃，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意。
“你说什么？”犬狼真君听到模糊的声音，习惯性地问道。
“没什么……能活下来，真是让人深感幸福。”无音侧身而立，微微转头朝向犬狼真君的方向，“真君，现下并不是四令门开启的时间吧？”
“是的。”犬狼真君微微颔首，“最近一次，也需到夏至，令坤门开放。”
略微思考片刻，他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忧色，“你想要出黄海，恐怕也……”
与犬狼真君的忧虑相反，眼前的少女非但没有显露出一丝忧愁，反而扬起了微笑。
“不，没问题。怎样来怎样走——否则我又是怎么掉进来的呢？”无音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适的呜咽，随后举起右手摇了摇手指，“以既得的知识困住自己，是人类经常犯的错误。虽然说，金刚山是通天的高山，越过了云海，想要通过，唯一的方法是经过四令门。”
无音缓缓睁开了眼睛，没一会儿便笑得眯成一条缝，“然而，以我自身经历来看，强大的妖魔尽可以随意来去，完全没有受到金刚山的阻碍。何况，以光照而论，这里也并不是四周被封闭……只不过那样的高度上，很少有生物可以忍耐罢了。”
“哎？”犬狼真君深深地看了无音一眼，发觉她满脸的坦然，显然说的是实话，这才接口，“我还以为你是之前进了黄海，原来是最近才……”
“才倒霉地被妖魔一路从巧国拎到这里，然后啪的一下扔了下来！”无音咬牙，“穷奇和它的爪牙们……”
一想到“过去”的自己所斩杀的妖魔给“现在”的自己造成了近乎致命的伤，她就忍不住想把谱写命运的“那位”抓出来揍一顿。
这真是让人吐血的无奈，等同于告诉她：现在不可能报得了仇，还是等着它们被时空漩涡卷走，然后挂在过去的自己手上吧！
“……穷奇？！”犬狼真君变不禁变了脸色，“伤你的是穷奇？你居然还活着？”
即使在黄海这么多年，他也不曾遇上过这样声名在外的古老妖魔。眼前的少女，居然从穷奇手下逃得生天？！
无音的嘴角垮了下来，轻咳一声，“真抱歉，我的命可真硬啊……”
说话时，她的表情着实透出几分狰狞来。
她恨恨地转身，若不是灵力不能用，若不是存在之力没有恢复，她怎么可能伤成那样？！
生死一线，有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犬狼真君自知失言，尽管少女还看不见，他依然侧过了脸颊，看向另一个方向。
“真是失敬了，我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复看了无音几眼，他突然神色一凛，“你是什么人？在黄海还这般镇定，又带着这样的兵器，我无法将你当作普通旅人对待。”
即使看不到，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眼前人气势的变化。
该说不愧是黄海的守护者吗？
一刹那间，就将闲散的气氛肃尽，平和的压迫感逼来。虽不是刺骨的锐利炽烈，却让人无法逃遁。
无音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
被人质问身份，似乎是经常遇到的事情。
自从离开了原本的世界以后，她有不被人怀疑的时候吗？
——从未有过。
那又如何呢？她不也一样时刻警惕着、审视着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