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如果自己再踏前一步,那个少女,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砍过来——杀了他,或者被他所杀!
白蕗征笑了,温和轻柔,如清风拂面。
在初见的时候,打动他的,正是少女紧扣着刀的倔强。那样的倔强和她柔弱的外表形成的对比,过于强烈,过于鲜明——鲜明到即使事隔百年,他也无法忘记,初见的那一幕。
在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她的苏醒后,他欣然发现,她醒来的样子,比沉睡的时候,更加打动人。百年前的强烈印象,被现今的这一幕掩盖。
异常凛冽倔强的眼神,异常幽黑无光的双眸,凌乱的呼吸,毫无训练的步伐,连自己的胆怯也不能掩饰的生疏——即使如此,她仍然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刀。
这样一双眼睛,从此长久地留在了他的心里。
“你是谁?!”少女语调微微发颤,膝盖屈起,身体重心稍稍下移,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是这里的主人,白蕗征。很高兴看到你醒来,更。”白蕗征优雅地欠身,眼中露出欣喜的神情。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眸微微泛出红色的光,生生地破坏了原本的眸色。
少女的呼吸一滞,“更?”她不禁睁大了眼睛,心里像是打鼓般,忐忑不安,“更?这是……我的名字?”
白蕗征看到对方露出疑惑和期待的目光,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忍,他微笑着带过了心里的不安,轻轻点头。
“是的,你是白蕗更。之前我在外面捡到你……你还在昏迷。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少女看着对方关切的眸子,反射性地回答了问题,随后疑惑地皱眉,“你是……白蕗征,我是白蕗更……为什么我和你会是一个姓氏?你捡到我的话……我和你应该不是一个姓啊!”
“这个姓不好听吗?”白蕗征心中已经明了一些事情,他含而不露,微笑着询问。
“不是……很好听,可是……”少女犹豫着,‘可是’了很久,也想不出什么东西。
“你是我捡来的,冠以白蕗的姓氏最自然不过……如果你已经稍微信任我的话,就放下手中的刀吧!”白蕗征不引人注意地眯了眯眼睛,从那柄刀里,隐隐传来某种奇妙的气息,像是警告着自己。看来,那柄刀必定拼命护主,即使主人已经失忆。
少女抿着嘴唇,低头考虑了一会儿,才放下了刀。
“对不起,我……您……”她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
白蕗征接过话头。
“不需要用敬语,称呼我的名字,或者直接用‘你’都可以……更,你睡了很久,想吃些东西吗?”
少女这时才接受了‘更’这个名字,她点点头,脸颊稍稍泛红,“嗯……”
餐桌上,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根据礼仪,在用餐时说话,也并不礼貌。
白蕗征屏退了惊愕不已的侍者,整个餐厅只有他和更两个人而已。
餐厅沉浸在安静到诡异的气氛里。
如果说,白蕗征的沉默和无声的礼仪,是血族的优雅和训练所致,那么,更同样流畅的动作,则令他惊疑参半。
到了后来,白蕗征几乎停下了用餐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更。
越是观看,越是觉得奇怪。
更分明便是神游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为什么还能够流畅而自然地避开刀叉与餐盘的碰撞?
她端坐的姿态也好,双手握刀叉的动作也好,无心的举止也好——这些都透露出一个讯息!
那就是,她分明受过良好的教养,这些礼仪她已经熟悉到不需要刻意注意就可以自然表现的状态,换而言之,这些细枝末节,已经刻进她的骨血中,所以她才能在走神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动作!
但是,愈是这样,愈显得奇怪。
人类社会中,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会去练习刀剑?
据他所知,百年前,所有上流阶层的大家族中,并不曾走失这样的千金小姐——这罕见的黑发黑眸,即便放眼整个世界,也找不出几个。
那么,她到底是谁?
更本来心神不属,完全整理不好自己的心情,头脑里一团乱,只觉得什么都显得很奇怪。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总算感觉到一股视线定在自己身上。
那种如芒在背的不自在感,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抬头,去追寻视线的来源。
更抬起头,正好对上白蕗征的视线。
一双比蓝色更加深沉,仿佛变幻着琉璃光泽的眸子,那种深沉中透出思索的注视,刹那间扣动了她的记忆。
“弗……”更只开口说了这么一个字,便失去了继续的力气。
记忆仍然是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她刚才那刹那间的悸动,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词,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更,怎么了?”白蕗征立刻收回了心思,关切地看着对面的少女,“不合口味吗?”
更失望地摇摇头,“不,饭菜很好……我只是……没什么。”
更再次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食物,不再回应对面的视线。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失落。
白蕗征审视着更的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这顿饭快结束时,侍者扣开了门,送上来两杯饮料,再次退下。
白蕗征转动着手中的高脚水晶杯,杯中艳红的液体映得他的眼眸也呈现出红色,他浮起一抹微笑,端起杯子,向着对面示意。
“更,晚餐愉快。”
更听到这句话后,抬起头,看到白蕗征端着杯子,也自然地端起手边的杯子。
“谢谢。”
白蕗征没有喝饮料,他把杯子靠在颊边,看着对面少女的反应。
更慢慢地将杯子凑到口边,刚刚嗅到杯中液体的气味,便皱起眉头,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倾斜了水晶杯,红色的液体终于沾到了她的唇。
‘啪’!
更忽然站了起来,看着地上摔碎的杯子,有些发愣。
“这……这是血!”更惊讶地看着地面溅开的鲜红痕迹,视线如利刃般扫过白蕗征的脸,“为什么会有血?”
“……呵呵,反应真快。”白蕗征轻啜着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他在明白了一个事实的同时,起了新的疑惑,不可否认,他的好奇心被大大地勾了起来。
“因为……我是吸血鬼。”白蕗征动作优雅地擦去唇边的血迹,斜睨着更,视线忽然锋锐起来,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改变。
这是……冷傲的、犀利的、优雅的、危险的……吸血鬼。
白蕗征等待着更的回应,或者不如说,他在期待着更的反应。
更看看地上的血迹,再抬头看看对方,眼帘低垂,静默了一会儿,她拿起桌边的抹布,蹲下去,开始擦去地面黑白砖块上的血迹。
自始至终,更都没有说话。
不发一言,安静得让白蕗征感觉到诡异。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你不觉得害怕吗?”
更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她终于把地面擦干净了。
更站起来,把手中红白交错的抹布叠成小块,放回桌边,这才看了白蕗征一眼。
“吸血鬼很可怕吗?”
那平静的语调,让白蕗征肯定了一件事——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蕗征不由得失笑,“吸血鬼需要吸食鲜血为生,为了生存,可能会袭击人类,或者屠杀……”
白蕗征心底觉得好笑,纯血种的吸血鬼,保持着高度的理性,生存需要之外的伤害事件,几乎不会发生,他故意这么说,到底想看什么?
更总算有了些反应,她看着白蕗征,显然在思考,过了片刻,她眼珠转了转,悠悠地开口。
“如果我渴了,就会想要喝水,饿了就想吃东西。吸血鬼需要鲜血,是因为只能靠它维持生命吧……如果我只能依靠鲜血为生,我也会袭击人类吧?其实……刚才我吃饭的时候还在想,我是不是吃这些为生的,如果不是,该怎么办?幸好我能吃……”